
第一次,先聽了音樂,再去看了電影。因為音樂實在太美、太過震懾人心,旋律不停地敲擊内心,萦萦繞繞、反反複複,所以很想知道音樂背後的影片講述的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故事。這兩天上海剛剛入梅,潮濕黏稠的氣息纏繞着,久久不能散去。而看罷片子,1942年的爪哇島的粘稠的悶熱的氣息也籠罩着我。
申明在先,我痛恨戰争、侵略以及任何形式的暴力,同樣痛恨法西斯主義、日本軍國主義。隻是人都是複雜的,在侵略戰争中也并非人人野蠻殘暴,有些人頭腦簡單隻知執行軍令,有些人表面氣質高雅兼具良好品味,當然這一切都無法解釋和掩蓋他們所犯下的滔天大罪,所以國際法中的戰争罪、違反人道罪有其存在的必要,我們終究要維護《聯合國憲章》,捍衛世界和平。
這部影片,是日本導演大島渚在1983年所拍攝的反戰影片,并沒有涉及戰争場面,講述的隻是爪哇島日軍戰俘營裡發生的故事。整個影片沒有太多的劇情沖突,也沒有更多風景的渲染,甚至連整個色調都是暖色的,陽光充沛,然而這更彰顯了戰争所帶來的殘酷和罪惡。大島渚是個很喜歡運用特寫鏡頭的導演,把角色凝固在某一個場景之下。當然這對演員的演技考量也很高,因為細微的表情會随着特寫的鏡頭讓你一覽無遺。
一身軍裝的世野井坐在法庭上,目不轉睛、安靜地看着西裡爾斯,這個容貌俊美、站姿挺拔、衣着幹淨,頭腦清晰、不懼強暴的英國軍官。略帶憂傷的音樂響起,鏡頭由遠推近,然後他下意識地抿嘴,不動聲色。我相信那隻是表象,他的内心應該早已驚濤駭浪。日本人的情緒,永遠收斂、克制,高高在上的是刻在骨子裡的那份驕傲。之後他問話,他答話。他要求看他的傷痕,又匆忙忙揮手讓他穿好衣服。可是一旦你遇見了那個在你生命中注定出現的人,你真的會無處可逃。那份怅然若失的感覺,就如同狂歡後漫不經心散落在席上的那支紅玫瑰,倦怠又惆怅。
我相信他試圖壓制、試圖掩蓋、試圖埋葬這種感覺,但面對這種誘惑實在很難脫身。他會不由自主地問勞倫斯“他是怎樣一個人?”他會在深夜去探他的病床,用手電筒的光遠遠望他一眼。他會擔憂自己的劍道叫聲叨擾了他。隻要西裡爾斯在的地方,似乎連空氣都變得溫柔起來。他以為别人都不知道他的沉淪、糾結和痛苦,而事實上人人都知道。勞倫斯輕笑着對西裡爾斯說他對你有種暧昧之情;而世野井的勤務兵則半夜三更去刺殺西裡爾斯,因為覺得他是摧毀他靈魂的惡魔;原上士則在聖誕夜自說自話釋放了西裡爾斯,因為覺得世野井是不會讓他死的。


一個是年輕自律的日本軍官,一個是放蕩不羁的英國戰俘,這兩個人都有着困擾内心與不堪回首的過往。世野井是覺得他的朋友因226兵變被處死,隻留他一個人在人世間等死。西裡爾斯是一直深陷在背叛自己弟弟的痛苦中。沉重的過去是壓在他們内心的重擔,他們一直在等待釋放的那一天。如果他們不是因為戰争而遭遇,或許會有另外一種可能。但那種可能,永遠不會到來。
影片毫不掩飾地展現戰俘營存在的暴力、虐淩,也展現着東西方文化差異這一永恒話題。電影中淋漓盡緻地表達着文化差異所鑄就的理解偏差與沖突:日本士兵俘虜後會用假名,會因不堪受辱選擇去死亡,西方士兵則覺得做俘虜也是戰争中的一種經曆和财富;日本人覺得切腹是武士最大的光榮,而西方人覺得自殺是懦夫的逃避方式,同樣被逼看人切腹也是一種殘忍;日本人幫助切腹的朝鮮人砍掉了他的頭,西方人則紛亂地幫助嚼舌自盡的荷蘭人試圖挽救他的生命。


所以我理解那個親吻,不是常人想象的同性之吻。在西方社會裡,親吻臉頰隻是一種禮節,西裡爾斯隻是試圖用鮮花來反對暴力,用親吻來抗拒戰争,用溫情去化解戾氣。因為他的存在和所作所為,讓世野井的内心有了震撼,也印證了影片所傳導的主題,就是播下種子、珍惜和平。而世野井的那個割發,則是款款深情。國人和日本人應該都是知道結發夫婦之一說的,就像波德萊爾的那句詩“我要把我顫抖的十指經久不斷地伸到,你繁枝葉茂般的滿頭長發中去”月光下,他小心翼翼地割下了他的一束金發,内裡的痛苦分明在他眼裡晃動。在這露水的世裡,他可以面對部下及戰俘肆意發威,但卻無法放肆地愛那個人。在夏目漱石認為真美的月色下,他把他愛人的頭發藏于身畔。在死亡來臨之前,他又細細叮囑勞倫斯把頭發送至他家鄉的神社,隻是這種深情卻是藏在暴虐之下的,讓我們感喟人性有時候多麼可怕!
不得不提的是北野武的演技,自然、娴熟。他與勞倫斯的友情構成了影片的第二主線。殘暴之外,北野武偶或流露出來的天真表情,讓你更覺得戰争的可怕之處。但戰争也促進了男人之間的情誼,那種同袍之愛,隻能讓我們更珍惜如今的歲月靜好。

黃碧雲說,生命裡面很多事情,沉重婉轉至不可說。有時候,善惡在于一念之間。但我甯願相信人之初性本善,終有一天,能讓所有的人都閃爍美好的人性,讓大家都不再成為那些自以為正确的人的犧牲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