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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角七号》(Cape No.7):由此及彼;想當然的圓滿 

                    (文:火神紀)

比如風景,唯美如畫;比如寂寞,暗淡如歌;比如文字,優雅如詩;比如愛情,寂靜如水。所有的這些,不僅僅将永遠不被淡忘;甚至,因為時間的發酵而曆久彌新更加醇厚。

我喜歡回憶。正如我永遠也不願抛舍掉,那些僅僅隻是一轉瞬間的感悸,如暗泉湧動。

——火神紀。題記。

看香港電影,大部分時間總是很暢快;不管是什麼樣風格的電影,均如飲酒。酒雖分上中下品,可是不管香淳或陋劣,總讓人有種微略的快意。咕咕噜一通快飲,呼呼噜一陣醉眼迷矇;之後,是否有更多的不良反應,也就看那酒的品性優劣與否了。

隻是一水之隔的台灣電影,和香港電影卻有着很大的不同;如果說香港電影帶給我的大部是一種飲酒的暢快,那麼台灣電影更多時候帶給我的,是一種品茶的悠閑。《紅樓夢》裡的妙玉說品茶——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騾了;我想,說的就是台灣電影了。它在提醒我們,看台灣電影同樣需要慢品而輕嚥,淺嘗而辄止;切勿讓自己堕落成蠢物或者牛騾。

喝酒與品茶的區别在哪呢?我想,喝酒可以激發浮躁;而品茶,更需要耐心以及細緻,加一點想當然的期盼也許更好。這樣說也許顯得太抽象了,具體而言——最近我看了兩部台灣電影,張作骥執導的《蝴蝶》(Soul of a Demon)以及這部《海角七号》(Cape No. 7);沒有多少意外所以也不曾如何驚喜,一如既往的緩慢節奏,一如既往泛濫的文人情結,一如既往的浪漫主義情調。

朋友總說,為何我不多看些台灣電影呢,其實台灣的文藝電影是很不錯的。其實我一點也不反對朋友的觀點,可是每每看一部台灣電影,總會有種讓我窒息般難受的感覺,所以對于台灣文藝電影我也往往望而卻步。

如果,非得從那些電影裡找出我記憶最為深刻的東西來——也許,台灣文藝電影留給我的,僅僅隻有沉郁的厚重。而我并不是時時刻刻都願意去面對那種厚重;也許,是因為我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在繁重如今的生活間隙裡,我還必須再去負累更多不是必要的負累。台灣的文藝電影的确不錯,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的不錯;隻是,我略嫌它帶着太濃烈的文藝味道。對我來說,甚至有些過分的文藝。

我總覺得,台灣文藝電影有種矯情的味道;甚至,是過分的矯情。所以,如果不是無聊的發慌,或者是受了太大的刺激,一般而言我是很難靜下心來乖乖地坐在屏幕前選擇一部台灣文藝電影用以打發太無聊的時光;正如,我隻會在同樣的情況下去泡一泡工序繁瑣的工夫茶。

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呢。也許,許多台灣的文藝編劇過于文學化了;他們過于追求形式上的文學之美,于是他們總會把電影劇本當成是小說來寫。而因此而來的文藝味道,顯然就不是那麼好聞的了。文學化、文藝味道,這些都不是什麼問題,而問題在于那個尺度。

當超過了一定的承受力,再美的東西最終也會變得索然無味。在文藝電影方面,台灣的電影的确非常不錯;可是當文藝味道過于濃烈,當一部電影其它的元素均已經被忽略,僅僅隻是一味的所謂文藝,所謂形式,所謂文學;我不敢說,這會是一部好的電影。

過于拘泥,在我看來,是台灣文藝電影的一個緻命的硬傷。為文藝而文藝,因為文學而文學,這不是電影藝術。這依舊隻是停留在文字層面上所理解的電影。電影需要更快的節奏,需要更引人入勝的故事情節,需要把我們的眼睛吸引住了就再也放不開的鏡頭張力。

我承認,大多的台灣文藝電影,在構圖方面都是非常不錯的;我也承認,就整體而言,大多的台灣文藝電影也都如同八股文般均勻對稱;可是,我想看的是電影,而非文字。可以說,如果把台灣文藝電影的劇本擺上來,那一定是一些非常唯美的文學作品;可是,這并不意味着照着那些文字拍出來的電影,就一定是一部好電影。

電影藝術需要更多的藝術手法——比如說鏡頭的處理,節奏的把握,整體的調度,人物的塑造,情緒的波動,等等。而在我看來,台灣文藝電影做得出色的,僅僅隻是形式上的美感;而其它的,它幾乎都給抛卻了。我在想,這樣的電影,是否還是電影呢。

我并沒有不喜歡台灣文藝電影。隻是永遠也不可能讓我變得狂熱。因為他們的電影看起來,文學的痕迹過于明顯,而正是因為文學痕迹,他們有了别人難以追趕的形式之美,但剩下的更多是劇情處理上的拖泥帶水冗長沉悶。

就我看過的台灣文藝電影,大部分來說,如果有劇本或者原著小說的話,估計要比電影精彩。文字比影像精彩——這不是恭維;因為電影,不僅僅隻是把文字影像化,它必須有更多的屬于影像的東西。

文學化的精彩隻該回歸屬于文字;而換個角度而言,文學化的成功是否也意味着影像化的失敗呢。台灣文藝電影,總讓我想起舊時代的那個白話小說——沉着,穩重,多少還有點傷痕文學的味道。包括這部《海角七号》,之前的《蝴蝶》,更久之前的《刺青》(Mandala);無有意外。

台灣文學在華語世界裡并不遜色,可是他們的電影導演似乎更多地拘泥于文學的形式反而無法把文字徹底地轉換成影像。讓電影體現出文字之美,這也許是一個好的出發點;可是影視作品畢竟不能等同于文學作品,所以是否真的就該如此一味地執着于一種形式,這是有待商榷的。過于追逐文藝味道,把影像當成是文字,這并不很好。

大量的旁白和内心獨白,小标題式的分段落,散文式的散亂,諸如此類文學手法在台灣文藝電影裡是屢見不鮮的。就以這部電影為例,全片133分鐘就是為了告訴我們,一首叫《海角七号》的流行歌曲是如何被創作出來的?

假如我願意去相信,每一首歌的背後的确都會有許多感人的故事;可是我依舊還是會覺得,因為是這首歌本身的說服力不夠,方才需要耗費如許周折喋喋不休地試圖偉大。在我看來,就算已經如此鋪墊,事無巨細地做了那麼多華麗注腳,這首歌依舊無法讓我感動;這是音樂的失敗,同時也是電影的失敗。

台灣電影許多時候顯得非常奢侈的;當然,也可稱為浪費的。它們總是不厭其煩地用太多的篇幅在絮絮叨叨着一些我們也許都無法理解的寶島情緒。我無法想像的是,這樣的一部電影,耗費了它整整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篇幅,僅僅隻是為了烘托出一首被它稱為主旋律的歌曲。同樣作為音樂電影,我覺得,這部電影的感染力遠遠比不上2005年由大谷健太郎(Kentarô Ôtani)執導的那部《娜娜》(Nana)。

歌曲背後的故事是否感人,對于一首歌曲來說,那根本不重要;最重要的依舊隻該是歌曲本身,正如一部電影背後的故事如此精彩同樣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電影出來之後給人的整體觀感。因為除了那些鐵杆粉絲們,或者這首歌的狂熱者才會有可能去挖掘一首歌曲背後的所有故事;就像隻有最狂熱的影迷們,以及像我這樣的無奈者們,才會去挖掘電影背後的故事一樣。

厚實的襯托,華麗的鋪墊——最後出來的竟是這樣的一支歌。這讓我感覺是如此的頭重腳輕,因為除了這首歌的創作者,以及愚昧如我們這些坐着看完了這部電影的可憐孩子,沒有人會知道這個歌事。而以這首輕音樂般的流行歌曲,其實也根本承載不起如許的沉重。

再者說,不管我如何來看待這部電影,我總覺得——它有點本末倒置的味道。

六十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用一個甲子的光陰去試圖忘卻一個自己曾經深愛過的異國女人,他是否真的可以忘卻她,其實沒有人知道。我們所知道的,正如電影所告訴我們的——七封情書,他的孫女附信一封,照着原來的舊地址寄出;當然,她也并不知道,收信的人是否還能收到。

忘不忘其實已經不重要了。至少在六十年前,他也曾經信誓旦旦地說——就算他将來娶了别人,他也将把她永遠地封存在記憶最深處的地方。我不知道,作為他另娶她人的那個她人——與他結合後的子孫,看到自己的祖父如此隐秘的情感,她将對她的祖父以及祖母的那段情感以及婚姻生活,作何種感想。

深愛。卻無法結合。因為一個愛情故事,演變成了糾結的哀憫。而另一個女人,是否又承受得住如此不公的情感。當然,這個女人被忽略了;而愛情故事裡的男女主角,他們注定了沒有結局。因為時光飛逝,我們在六十年後的今天,我們已經預知了這樣一個結局。

所以,帶着憂郁的傷感,這個故事打着并不新鮮的悲情牌。而就算并不新鮮,這樣的一個故事放在我們眼前,依舊将讓我們感動并且因為恻隐之心而悲傷。在我看來,這個故事是一個極成功的故事。

而另一個故事,也就是這部電影最重頭戲的這個故事——講一個不負責任的郵差,懷揣着搖滾的夢想而不滿于現實生活,于是工作稀松平常。私扣信件、私自拆開他人的郵包、連拆郵包裡的八封信件、吊兒郎當……當然,電影給他找了許多理由——比如說不足以說服我的所謂——音樂才華。

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眼前的工作都沒辦法做好,他既接受了那一份工作,而且他也是有能力勝任這份工作,可是他卻偏偏不去好好地完成那份工作;不管他是出于一個什麼樣的理由,這個人的道德标準是非常有限的。如果專于創作,那麼他應該辭去那份工作;又或者,在工作之餘去完成他的所謂創作。我完全受不了像他這種隻拿錢卻不幹活,靠着父蔭卻不幹半點實事的二世祖。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可是,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這幾千年來的祖訓被徹底地忘卻。我在想,現在的電影到底是怎麼了呢——毫無道德選擇地把這樣的一個人物用無以複加的手法進行非反面的渲染,給他一首歌,給他一個美貌女子,給他一個自以為是卻不夠冠冕的理由,然後讓他在某種程度上胡作非為。

有人也許可以說——這是他的不羁于世俗,是他的個性張揚,是他的理想以及才華。可是,這是應該被宣揚的價值取向嗎?我還不至于對某人狂熱到這樣的程度而變得是非不分。

電影是否非得如此安排呢。讓他,遇上一個與前一個故事裡同樣名字的女子,再給他們一個美滿的結局——然後給我一種錯覺,他們隻是在完成先人未竟的那個愛情故事。一個甲子,一次輪回;隻是,他們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呢。實踐那些前人沒能完成的事業——這隻是一種看似的圓滿,一種乏味的追逐。對于前一個故事,他們一點關系也沒有;而且因為前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同時變得沒有任何意義。

前一個故事其實要比後一個故事更具有挖掘價值,更感人也更引人入勝。雖說或許也沒什麼正面意義,但至少要比後一個故事更好。可是,本來應該隻是注腳的故事卻反客為主成了主線;而更好的故事成了鋪墊。這首先就已經是取材上的失敗了。

當然,你也可以說:不管是哪一個故事,它們都是這部電影缺一不可的有機組成部分。可是,我卻為何覺得——如果隻拍前面的故事而不拍後面的故事,這部電影也許會更圓滿呢。把前面的故事散亂地穿插在第二個故事中間那些不太起眼的角落裡,我看起來實在挺别扭。

而就算第一個故事看起來似乎挺不錯,可是說到底也僅僅隻是幾百文字寫成的情書,一味深情的日語旁白。也許,這連故事也算不上的。這部電影顯得非常奢侈,它竟是用了如此漫長的篇幅來叙述這樣兩個其實挺乏味的故事。

七封情書,一個禮拜的海上颠簸,封存了一個甲子的時光之後,塵封的愛情被翻閱了出來。

兩個想當然的圓滿結局。這就是這部電影的全部了。我不喜歡這部電影,一點也不。台灣文藝電影,也許确實不錯;But——It is not the cup of my tea。

泛濫的文學味道,多少讓我有點窒息般的窘迫。劇本,也許不錯;如果有原著小說,也許不錯;電影,不錯也錯。

2009-02-03;己醜年年丙寅正月己卯初九;立春,昊天皇帝誕。午12:59。---

附注:電影資料擴展鍊接。

■片名:《海角七号》

■譯名:《Cape No.7》

■導演/編劇:魏德聖(Te-Sheng Wei)

■主演:範逸臣(Van Fan)、中孝介(Atari Kosuke)、田中千繪(Chie Tanaka)

■類型:愛情、劇情、喜劇

■片長:133分鐘

■産地:台灣

■語言:漢語普通話、台語、日語、英語

■色彩:彩色

■混音:杜比數碼環繞聲

■幅面:35毫米膠片變形寬銀幕

■攝影機:Arriflex Cameras、Cooke S4 Lenses

■制作成本:TWD 45,000,000

■發行公司:博偉電影

■首映日期:2008年6月20日(台北電影節)|2009年2月14日(中國首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