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毯先生》是甯浩的滑鐵盧。

别誤會,不是說它拍得不好。其實,僅論鏡頭語言,它很好。它最大的問題,是傲慢——脫離時代、脫離群衆、也脫離自己。

粗看這部電影,是舒緩的、節制的。因為不報有喜劇的期待,靜下心看,它的一些隐喻是有趣的。僅盤點三處:

第一處:樹,象征生命力。開篇,樹倒,象征巨星在養尊處優中内心幹涸,正如一枚泡不開的中藥包。巨星自我約束,用自己的标準(錢)來踐行道德,但被真正底層的尊嚴與猙獰——二者并不矛盾(要道歉,否則就用最後的武器——暴力)吓到。中途,他砸車後倉皇出逃,隧道中,與被砍伐的小樹同行。後者脫離土壤,又起伏不定,正如巨星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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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處:高爾夫球,象征巨星的内心。變魔術時,它是空的。浮在水上,它是半空的。最終,它癟下去了,被砸了一個坑。其實它渴求的“咒語”,是愛而已。但人心最易變。巨星看似被萬人愛,又時刻擔心失去愛。他活得如履薄冰。

第三處:燈。鎂光燈,是榮耀。閃爍燈,是窺探。巨星如金身泥塑,紅毯之上,盡皆假笑。真我,隻敢在關燈時暴露一二。當“陰暗”被記錄儀拍下,他不惜用違法來維護金身不壞。可惜,勤勤懇懇的自抑(連運動時間都精準無比),抵不過衆口铄金的洪流。當象征主角的豬,在格格不入的現代叢林裡發瘋墜下,巨星逃入地下室,也如某種“墜落”。

他曾駕車穿行隔離帶,強行進入不屬于他的生活。最後車輛轟鳴,那些車燈喧嚣又聒噪,包圍他,如圍獵一隻動物。

那也是一條紅毯,由燈光鋪就,窮追不舍,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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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巨星歇斯底裡,怒吼:“努力有錯嗎?”

于是巨星回到香港,做回自己。他不解釋,隻踩上時代的平衡車,張開雙臂,試圖翺翔。

全劇終。

所以呢?觀影途中,結束後,我不斷自問:所以呢?

這是悲劇嗎?當然是。某種意義上是高級的悲劇。沒有壞人,不怪命運,隻是一群不同階層的人,做着屬于本階層的選擇,共同導緻了一個壞結果。

然而,我依然很難共情。因為,《紅毯先生》與《銀河寫手》類似,都仿佛某種“電影節特供”。在圈地自high的小圈子裡,它共鳴無數;但面向大衆時,它又通篇透着一股顧影自憐和搖尾撒嬌。

It’s be like:大衆的煩惱,隻是吃不上飯。可巨星的煩惱,是還沒拿到最佳男主角啊!

誠然,每個階層有每個階層的煩惱。我見過拉風的富二代身陷抑郁症,也見過雲南深山的豆腐坊主衣不遮體。想象“富人沒煩惱”,無異于想象“皇帝種田用金鋤頭”,但甯浩與劉德華的煩惱,與普羅大衆的煩惱,俨然已不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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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們把它拍成電影,并試圖赢得大衆喝彩時,已無異于一種冒犯。

不是嗎?《紅毯先生》中,劉偉馳仿佛道德标兵,最後他是含冤的。導演林浩仿佛藝術聖子,被資本強奸,是會打人的。他們都很無奈,是時代無比荒謬(如D站審美)、是觀衆是非不分(但我原諒他們)、是資本入侵藝術(所以不給排片)。最後我妥協了,我去适應它們,請為我鼓掌。

太拿自己當回事了。

他們不知道,“天道酬勤”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努力無錯,但“努力就能登頂”放在曆史長河裡,是一種亂紀元,不是恒紀元。你們隻是幸運,在時代上升期乘坐了順風梯,此時,轉頭販賣你的乘梯姿勢,隻會讓電影充滿爹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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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知道,觀衆真正拒絕的不是溝通,是“又當又立”。當你付出了并不明顯超乎各行各業的努力,卻享受了别人一輩子沒有的财富,就要“欲戴王冠 必承其重”。難以想象,本片如果不是“影視勞模”劉德華來演,口碑還要下降幾檔。誰都不傻,如果委屈真的超過了所得,成年人完全可以退圈。“既要又要”,是一種無知,更是一種“赢者通吃”的貪婪。

他們不知道,自己的才華與努力,并沒那麼稀缺。大量在他們視野之外的人,光是活着,就用盡了力氣。《紅毯先生》把所有困境都指向外部,又把所有贊美隐晦地給了自己。連諷刺都圓滑無比,連自嘲都虛晃一槍,就像李佳琦“買不起眉筆是你不努力”一樣荒謬。

誠然,“小品電影”不算高級,但這類“自憐電影”更不體面。總票房不過億是它應得的,觀衆會用腳投票。

至少,前者尚有服務意識,而後者,是期待觀衆自費給導演和巨星做精神按摩,更荒謬。

凡高高在上的,必然會被反噬。無一例外,也不會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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