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可能會對一個女人動心?江湖血雨腥風刀頭舔血的日子,交出真心,等于是把自己的命交到對方手裡。兄弟如手足,倒也不是不可能,比如曾經的東訓,但女人,還是算了吧。而且我身邊,除了江律師,根本看不到一個女人,我TM根本就不好這一口。
在東訓的靈堂,看到他那個淚痕未幹、清麗倔強的女兒,不知怎麼的,心裡有點微微的不淡定——畢竟是我在她的面前親手殺了她父親,隔了一道門。
再見女孩,她穿着舊的衛衣和羽絨背心,球鞋,卷的亂發,抱着她父親的骨灰,拿着兇手的視頻截圖,孤苦無依,卻又理直氣壯。
廢話!叔憑什麼幫你?幫你殺了自己?殺掉背叛自己的兄弟,本就有些亂了心神,哪有一絲一毫的耐心再與東訓的女兒周旋。
一耳光扇得你知難而退、回歸原位,别再出現在叔的面前——你自生自滅去吧,我與東訓也就此斷得一幹二淨!
你這個渾身長角的死丫頭,偏偏不肯消停,整一出“懸賞捉兇”的戲碼——東訓活着的時候是怎麼教女兒的?拿着錢羊入虎口的白癡嗎?還以為自己多聰明、多勇敢!
靠!老子就拉你一把,看在你爹當年拼了命救我的份兒上——真讓人不省心!
砰!尾箱打開,女孩滿臉血污,亂發蓬了一頭,雙手捆綁着,卻舉着匕首就紮了過來。
一隻手牢牢鉗住她,另一隻手拿了刀,去割開困住女孩的繩索。
亂發後的那雙眼睛,少女的眼睛,盛滿了憤怒、恐懼、驚訝和盼望,卻亮得驚人。
那短短的一瞬,我的手停頓了一下,硬如磐石的心,像是被一把錘子不輕不重敲了一下——很陌生的一種感覺。
我不動聲色地歎了一口氣:
給你一口飯吃,給你一個栖身之地,就當是對東訓仁至義盡了。
(太晚了,明天接着寫。20211031 1:08)
凜寒江邊,夜風勁吹。
我和女孩面對滔滔江水,站在岸邊,靜默,隔得很遠。
我深深吸了一口煙,吐出的煙氣在寒風中化作白霧:其實現在扔下她,仍然不晚。我崔武鎮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更不會蠢到養虎為患,但是......從車尾箱爬出來的那一刻起,到我用自己的手帕給她包紮傷口,再到把她拎到江邊吹冷風(讓她好好清醒清醒),她始終一言不發,望着江水,又低頭看着被手帕包裹的手,偶爾側頭打量我,持續沉默。
轉身,面對女孩,準備好的話就在嘴邊:東訓死了,他的女兒我不會不管,我幫你換個學校,再找個房子,你回去好好......
女孩驟然轉身,仰着頭,看着我,一頭亂卷發被風吹得四散飛揚,一雙眼睛亮得驚人,讓隔岸的燈火都失了顔色。
靠!準備好的話,出口,卻變成了:如果你想死,那應該有更好的方法。
我一直知道我心裡住了一個惡魔,我也一直有十足的把握将這個惡魔馴服得服服帖帖,
但不知為何,今晚有些許的失控,
親自動手收拾了欺辱她的小混混,打得手都出血了還不自知;自然而然地掏出手帕包裹她手上的傷口,我那強迫症式的潔癖蕩然無存;莫名其妙帶她來江邊,灌了一腔的冷風,最後卻說出了違背本意的話......
我想幹什麼?
好吧,我其實不想幹什麼,
隻是她的眼神太過淬亮,像是藏着一柄利刃,
我隻是希望,當利刃出鞘的那一天,刀尖對準的不是我。
(還有後文,20211031 10:48)
我扶着方向盤,心無旁骛。她,坐在我身邊。
車廂裡,是讓人心安的煙草味兒,現在,加上了她驟然闖入後帶來的裹挾着江風的雜草氣息。
天,快亮了,卻是破曉前最黑暗的那一刻。
空曠的江上大橋,我帶着她,在風中疾馳,
隻是不知道,奔向的終點,是光明,還是深淵。
“她是新來的,”我看了她一眼,提醒她:“打聲招呼。”
就這樣,我把她丢在體育館,和數十個年輕、彪悍、想要在道上出人頭地的年輕人一起,開始密集、高強度的體能和打鬥訓練。
來的路上,我已想透,
說到底,不過是一株倔強的野草,不值當在她身上花費太多心思,成龍,還是成蟲,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我頭也沒回,轉身離去。離開了充斥着汗臭、灰塵和深深淺淺起伏氣息的場館大廳。
後背莫名有燒灼感,我知道,是她在看我——真是不知道,這個猶如一蓬雜草一般的女孩,怎麼會有這樣一雙燃燒着火苗的眼睛!
我心裡升起一種陌生的、不愉快的感覺。
嘴裡叫嚷得厲害,先讓社會好好教你做人吧。
接下來,是一段昏天暗地的忙。
忙到幾乎沒有時間坐在那間巨大的辦公室裡、巨大的辦公桌後面的那張轉椅上,安然地抽一根煙。
終于坐下來,已是深夜。
泰州打開監控屏幕,半面牆壁上出現東川體育館的實時監控畫面。
我看到了那個女孩——我幾乎已經忘記了她的存在。
她穿着灰敗的短袖T恤,黑色的粗布褲子,黑色球鞋,一頭長發紮成馬尾,在深夜的空寂無人的體育場裡,對着沙袋,出拳,出拳,再出拳。不知疲倦。
泰州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掩門出去,
我站起身,走近屏幕,
近到能看到汗水從她的後頸、她的發梢流下,能聽到她急促的喘息和淩亂的步伐。
黑色的煙遺忘在我的兩指間,氤氲出袅袅的白煙。
我拿起手中的遙控器,開始翻看之前的監控記錄。
跳躍的畫面,嘈雜的背景,
我看到她穿着那件仿佛從來不會換下的灰敗的T恤,打掃,洗刷,被一群裸着上身的男人圍觀。
有人嘲弄她,有人推搡她,有人在湊近她的時候趁機揩油......
她幾乎從不說話,劉海亂糟糟蓬在她的臉頰,
在每一個場景,我都無法看清楚她的眼神,能看清楚的隻有她的嘴唇,始終緊緊抿着,仿佛鐵了心,要與全世界為敵。
隻要放下了手中的活,她就在某一個角落,見縫插針地練習。
不斷地出拳,毫無章法,不累癱絕不停下。
煙,不知何時燃到了我的指尖,我将煙頭掐滅在煙缸裡,
心中的魔鬼就在那一瞬間,替我下了一個決定:
我,要親自去體育館,撩開那個女孩的亂發,
我,要親自去看看那一蓬亂發下的那張臉,還有那雙藏着利刃的明亮的眼。
就是現在。
(還有後文 20211031 14:01)
(接下來這一段,是我全劇中的至愛,容我醞釀一番。)
我慢慢地靠近——她。
不過是跨過一條江,
我的腳卻沒離開過油門。
決定過來看看,明明已經很晚,卻還鬼使神差地換上那套米色的西裝和那件溫柔的絲質白襯衫。
無聊!不過是想要親手調教,她這般豁出命去、不得章法,以後出得江湖,丢的還不是我的臉!
尚未走近,燈仍亮着,我聽到她揮動拳頭的聲音。
我心中一松。
患得。患失。
果真是莫名其妙。
她沉浸在忘我的世界裡——仇恨,真是個好東西,可以讓人無比專注。
而我,已不能再走得更近。
距離,是我跟她都很在意的東西。不知為何,我固執地認為,在這一點上,她跟我很像。
“你在考慮逃跑嗎?”我問。
靠!這真TM是個愚蠢的問題。她的汗水、她的呐喊、她的拼命,她的忍辱偷生,哪有一丁點是想要逃跑的意思?
“我在想要怎麼赢。”她說。
昏暗的燈光下,她的面孔逐漸清晰。
我心中又是一松,
緊跟而來的竟然是淡淡的慚愧。
因為我看到了一張沒有雜念的臉。
我收斂心神,決定将所知所學悉數教授于她,
因為她,配。
她終于站在了明亮的燈光下,
就在我的面前。
她仰起頭,碎發被攏到耳後,
明亮的眼神定格在我的臉上,利刃已收,我看到信任和依賴。還有勃勃的殺意。噴薄的渴望。
我心中沒來由的一酸,如果,如果我沒有殺掉東訓,她何須這般穿着被汗浸透的男士T恤,深更半夜站在這肮髒的體育場裡,學習如何成為一名黑道殺手。
我在心裡無聲歎息,命運的洪流裹挾着我們,讓她的手觸碰到我的,我除了拉住她、攥緊她,别無選擇。
她亦是如此。
太陽穴。人中。下巴。心口。還有生殖器官。
攻其要害,你才有赢的先機,你才有殺掉他的可能。
我脫掉西裝,
她的眼神在我敞開的襯衣領口、左胸處的環形刺青處短暫停留。
我們來試試看吧。我說。
舉拳之前,我心中雜念一閃,不知我會不會有機會親手在她年輕氣盛的胸口,紋下那枚東川的印痕?
她的拳頭已洶洶而至。
(還有後文 20101031 15:18)
開着車窗,夜風呼呼地灌進車裡。
我點燃一支煙,漫無目的地開着車。
離開體育館的時候,她已經搖搖欲墜,體力到達極限。
此刻的我卻開着車,第一次不知該往何處去。
如果我說,我竟然有那麼一絲不願離開的念頭,沒人會相信,因為連我自己都不信。
扯什麼淡啊。
但是我控制不住地去回味方才同她拳腳相加、你來我往的場景。
她的那些花拳繡腿,配上她好勇鬥狠的眼神,竟然有一種别緻的可愛。
我的眼睛幾乎無法從她的臉上挪開。
“人中!”
“下巴!”
明明清晰地反複交代示範,她還是蠢蠢地露出巨大破綻,将她的要害送到我的面前來。
所有跟在我身邊的人都知道,我忍受不了愚蠢的人。
我心中騰起一股怒意,拳頭擦着她的下巴,要照着她的臉抽過去,
她直楞楞瞪着我,忘了怎麼反應。
拳頭最終點在她的額角,我将她輕輕推開,沉聲提醒:“不要大意!”
此刻,涼風撲面,我才清醒:
對着她毛茸茸的腦袋和坦白直率的眼睛,我,下不去狠手。
畢竟是聰穎的小姑娘,
數招拆解下來,竟然也能讓她占了一招二式的上風。
我心中有莫名的喜意溢出來。
“中!”她一個轉身,膝蓋重重頂上我的心窩。
她面色驟變,停下手中動作,彎腰查看,口中急問:“你還好嗎?”
我胸口如有春風拂過,有莫名的喜悅四溢而出,
我忍不住點頭誇贊:“這次的攻擊很到位。”
她皺成一團的臉瞬間綻開笑意,如釋重負。
“你有天分,但力道太小。再來!”我鼓勵她,語氣前所未有的溫和(我有多少年沒這樣跟人說過話了?)
更令人驚詫的是,因為離得近,我看到她的眼眸裡,一個男人,眼神專注,臉上有淡淡笑意。
那個笑着的男人,是我。
(還有後文 20211031 19:05)
今天,是檢驗成果的日子。
我要在一群野心勃勃的年輕人中挑出最出類拔萃的那幾個,填充組織、強韌基石。
道上從來不缺滿腔愚勇、敢打敢拼的新鮮血液,
但我要的是秉持着弱肉強食、叢林法則信念,并且骨子裡流淌着真正殺氣的獵捕者。
泰州算是一個。
經過這些年他跟在我身邊的磨煉,他已經将他的殺氣控制得遊刃有餘。打眼看過去,他完全就是個專業又冷峻的飯店理事,但我知道,定制西裝的下面,隐藏着淩冽的殺氣和驚人的爆發力。
我很滿意。
當然,我更滿意的,是他的忠誠。
我們混黑道的,本就是提着腦袋,在夾縫中生存。誰給你肉吃,誰就是你老大。為了一沓錢、一包粉,翻臉不認、轉身倒戈,比比皆是。一塊地盤,三個月能換五個大哥,昨晚一個桌上喝酒的兄弟,第二天一早能眼都不眨地剁掉你半邊腦袋。
從我踏進道上的那一天,我就知道,選擇已下,無回頭路可走。既然隻能走下去,那我就要盡量地走得長久一些。
我立下規矩:忠誠。每一個人必須對組織無限忠誠,而組織,會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價保護每一個人。
事實證明,這條規矩是對的。
經過數年的耕耘,東川,無論是地盤劃分、生意份額,還是人員甄選、組織架構,都在我的掌控下,兵強馬壯,雄踞一方。
今天,我将要挑選出真正的強者。
我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期待。
(還有後文 20211101 15:47)
上次深夜在訓練場親自教授她,之後沒有再見面。今天是第一次。
她有飯店我辦公室的電話,但她一次也沒有打來過。
她今天穿了一件灰黑色的拉鍊衫,頭發束在腦後,露出整張面孔。
她瘦了。
面色蒼白。
沒有表情。
賽前宣誓的時候,我站在衆人面前,
“東川!東川!”群情激昂、高聲呐喊的時候,我環視衆人,餘光擦過她的臉頰,
她沒有與我對視,
她神情嚴肅,目光裡有微微的困惑,眼光落在我身後的某個角落。
那一刻,我很想知道,她的腦袋裡在想些什麼。
泰州将右手重重落下,比賽開始。
整個體育場館瞬間充斥着爆喝聲、叫罵聲,輾轉騰挪,拳拳到肉,空氣中很快就彌漫着煙塵和血腥。
誰說看年輕人互毆不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
我位居上首,倚靠在長椅上,手裡端了一杯酒。
抿了一口,卻不知酒為何味。
我必須控制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的失态之舉。
泰州就在身邊,他比他自己知道的更會察言觀色。
但我除了看到她,
我看不到别人。
她終于不再是面無表情。
略緊身的拉鍊衫包裹着她的身體,使得她出擊、閃躲、前進、後退的時候,敏捷得像一頭年輕的母豹,一頭暴戾、兇狠、随時随地都在準備撕咬的獸。
她的臉上有刻骨的仇恨。
我盯着她,沒有放過她任何一次向對手緻命要害的攻擊軌迹——這些,都是我曾經手把手教給她的。她完美複刻了。
我的手心,熱了。
“都江才獲勝!”泰州高聲喝道。
我的眼光從她身上挪開,看着搖搖晃晃走上前來準備接受獎賞的都江才,一個在體育館蟄伏了兩年、前途無可限量的年輕人。
我重新燃了一根煙,“似乎還剩下老幺。”我指了指場地中被對手壓覆着、半天沒有動彈的她。
“你給老子爬起來!”我在心裡喊了一聲,喊給她聽。
她聽到了。
一拳推開覆在她身上猶如爛泥的對手,她踉跄着站起身,喘着粗氣。
發絲全然濕透,貼着她的臉頰,她的眼角還帶着傷痕。
隻有一雙眼睛,滿是冷意,帶着殺氣。
所有的人都退到鐵栅欄外,隻剩都江才和她。
兩個年輕人,确切說,此刻的他們,并不是人,褪去了人類該有的文明道義,成了黑暗叢林裡狹路相逢的兩頭野獸,或生或死,别無選擇。
我站起身。
緊緊盯着場上的她。
很久沒有這種繃緊的感覺。
我有片刻的茫然。
如果她輸了,隻怕她複仇的信仰就此坍塌,而那是她生存下去的唯一信念;
如果她赢了,利刃出鞘,鋒芒難掩,她将成為一個黑暗的捕獵者,而不再是,我的小姑娘。
(還有後文 20211101 1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