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微微飄落,仿佛進入最終尾聲,落在所有生者與死者的身上。

1 Flowers and the Vass

很顯然,明快的色彩搭配,現代感強烈的幾何結構,從預告片到海報都一直強調這肯定是一部“養眼”的電影。而這也符合阿莫多瓦一直以來的色彩風格,他總是喜歡首先在影像形式的最表層沖擊我們。可以說他對于西班牙意大利式的色彩美學以及裝潢風格抱有長久的激情,而這部影片也“有點”出人意料地首先變成了一部時裝片。

Julianne Moore幾乎變成了行走的Bottega與vintage Celine by Pheobe的展示架,而Tilda Swinton則遊走于各種大膽的撞色與廓形之間,她們的衣服穿搭精細到每一層都有色彩和材質管理,大衣穿上和脫下,室内與室外同樣精彩。畢竟影片涉及了一位作家與一位戰地記者從60/70年代的紐約一直到今時今日post-pandemic時代的生活,而在不管是過去的年輕形象與現在的兩位事業有成的知識分子/藝術家,都把自己的品味恰如其分地穿在了身上。據《WWD》報道,服裝師Diageler在此方面花了不少心思,而阿莫多瓦甚至直接給Tilda買了一個Gucci的Jackie bag。Obviously, it's not emphasizing luxury, it's about fashion and sty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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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ianne Moore with the iconic Bottega Venata b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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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lda Swinton in candy-colored patient su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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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ostumes even match the fruits h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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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這麼一絲不苟地出門的病号嗎?她的毛衣領子和袖口是那麼恰如其分地露出,美麗的撞色是對癌症的暫時藐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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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onic baby blue cardigan and beige blouse with the style of 70s' intellectua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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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 the wildest dreams of any lesbian. How can you imagine walking out of a store with the smell of books and viynl, and even dressing like t

看這兩個大美女在熒幕上行走坐卧,已經是美不勝收了。更何況還有幾乎無處不在的阿莫多瓦對攝影細節近乎偏執的要求,隻能讓人連連發出贊歎。這不是什麼膚淺的中産階級無聊肥皂泡,而是你可以從她們的穿着談吐以及對裝飾的選擇中感受到這是兩個浸淫在文化與藝術之中的人,她們more than“勇敢正直有閱讀量”。将這樣鮮明而跳躍的色彩堆疊到bearing a fatal death的Martha Hunt身上,自然地體現出她對于“儀式感”的執拗追求,expressing the strong will to harness and manage herself during the process of losing control, and this is her armor as a warrior against death. 而這當然也形成了一種強烈的對比,房間裡的家具與花束,陽台上茁壯生長的植物,松林裡的鳥叫,一切都是鮮活而明快的,but Martha Hunt is inevitably perishing slowly in thpse surroundings. In coherence, this war, this battle is happening at almost every second, so that the minimum frontier is between her body and her clothes.

影片中的時裝是内涵性的,是人的精神的外延,是真正的時裝。毫無疑問,這部電影将成為和《蒂芙尼的早晨》《白日美人》處在同一序列之中的經典時裝片。

2 Lights and Shadows

影片的主軸是Martha Hunt步入死亡的過程及其aftermath,在經曆抗癌的反複折磨之後她為自己精心導演了一出“終幕劇”:在一個陌生但舒适的地方,讓一個人在隔壁房間見證她的死亡。

當然世界不會随便如她的意,正如她略帶嘲諷地說自己對于死亡“幹淨利落、保留一點尊嚴”的是奢望的時候那樣,實在意義上的死從來無法預期無法設計,而符号意義上的死甚至要經曆社會系統的質詢才能蓋棺定谳。而Martha需要面對的是不僅自己作為一個肉身凡胎所内嵌的不一緻性,比如不論是藥物作用還是機能衰退亦或是心理作用之下的記憶紊亂,以及醫生早就提醒過的情緒的劇烈波動(between depression and euphoria),還有一整個圍繞她所運轉的“世界”。這個“世界”不僅在時間維度上展開:她所經曆的曆史跨度,從“紐約的一切精彩發生在夜晚”到“嬉皮士變成博物館裡的恐龍”;也在空間上展開,從巴格達到紐約,從曼哈頓的工作室到鄉下别墅,以及去過的書店,漫步過的松林;更明顯地在周遭的人之間展開,比如從未與自己親近的女兒,比如在自己“親友”列表之中的人物(Ingrid僅僅處于第四号)。所有這一切,她需要親自向它們一一道别,即便有的"goodbye"從未真正說出口。

也就是說,這個電影展示的不僅是死亡的“内部性”,比如不可經驗、無法穿透、無法被真正符号化這類的屬性,比如由此導緻的我們面對死亡之時的終極的孤獨;還有死亡的“外部性”,比如“被遺忘才是真正的死”,比如“拉住我們不讓我們去死的人事物”,甚至死亡本身的合理合法性都要經曆檢定。死亡仿佛被展示為此世與彼世兩股力量的牽扯較量,Martha如同被這兩股引力牽拉角力之下的作用物,and we can see the dynamics of these push and pulls in this movie。當然最為基礎的一點是這部電影沒有呆闆到隻展現其中一面,而是成功将這些對立的元素有機整合在一起,甚至落到實處,以電影獨有的語言進行表述。

一個最明顯的例子是對于玻璃鏡面的運用。阿莫多瓦通過這種特殊的“畫布”做了很有藝術氣息的影像化,這種雙重曝光一般的效果同時具有attachment與detachment的功能,将處在離世過程中的Martha印在花草、高樓,樹蔭(世界)之上,也同時提示着二者之間的距離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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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grid的回應是:too soon to say that you are a ghost,然而此時的“雙重曝光”效果之下她已如腳不沾地的鬼魅

她“制造”了一場自己的假死,或許作為預演提供給Ingrid作為心理準備,或許隻是巧合使然。她穿着白襯衣幽幽從畫面右側走入的時刻,雙面玻璃的效果使得她的身影由淡轉濃,而後再度轉淡,她在窗前站定如同惡作劇頑童一般欣慰地看着在躺椅上為她傷心痛苦的Ingrid。在這裡push and pulls再度上演,我們看到了Martha在死亡面前略顯“病态”的渴望關注與被愛以确定自己“存在性”的真實一面,也看到了Ingrid本來作為一個半推半就将信将疑的進入了“假戲真做”的時刻。她真的在看到房門緊閉之後恐慌發作,甚至按照要求吃下了鎮定劑,一切都如同“導演”預設的一般,另一位演員已然真情入戲。我們當然需要有人在我們将死之時為我們傷心,或者我們終将有那麼一刻不免貪求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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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影放佛在兩個世界之間遊移

阿莫多瓦還使用鏡頭的變焦實現了一個自然的“交叉淡化”效果,暮色四合之時,Martha睡在戶外,她的身體曲線與遠處的山脈融為一體,即她整個人融入大地。而後她的身體輪廓清晰起來,我們知道是她在熟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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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影再度經曆這種牽拉的張力

在最後的時刻她裝點了自己的妝面以及服飾(也許是軀殼的軀殼),her body turned cold bathing the sunlight, and she died in the color of the rising sun, in the color of the daffodils in her room. And the only company was her shade, sunken in a long sleep as she did. 我們真正能夠掌控的隻有那些符号,除此之外什麼都抓不住,而Martha盡了最大的努力去掌控它們。即使她她見證過無數的死亡,但是自己的死對她來說依舊是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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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 made it beautiful. What a picture.

在下一個鏡頭,阿莫多瓦用一個擦去的特效将她從長椅上抹去了,沒有任何搬動屍體的鏡頭,電影語言讓她真正得逞,不僅dry and clean,而且優雅得不留痕迹。

甚至我們在Martha死後看到了這樣的畫面,跟Martha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兒穿着她的衣服再度以同樣的方式走入畫面。而這如同“回魂”一般的場面其實是屬于Ingrid的主觀視點,她的強烈心理投射同時也是我們的。仿佛此刻我們重新把Martha的身影“拉”回到這個鏡子上。她身處彼世凝視着我們,而她的模樣仿佛從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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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tilda本人扮演的“女兒”穿着她的衣服來到窗前,此時我們分享了Ingrid的視點

3 Snow on the pool

電影裡總共下了三場雪:第一場在病房外,城市中的雪因為光污染和空氣污染顯得略帶粉色,Martha開玩笑說這是環境破壞帶來的唯一好處。而後她開始吟誦喬伊斯《死者》結尾處的詩句,開啟了“步入死亡”的初章。

而第二場在她們觀看電影《死者》之時,Martha以同樣側躺的姿勢在觀看屏幕中的雪景并且跟讀念白,正是同一主題的複沓。這同樣是一個“藝術照進人生”的時刻,藝術不以被發現的姿态而以降臨的姿态出現。她在流淚之後被Ingrid提醒"and you are alive",她感受到love and care,于是她重新獲得面對死亡的勇氣。

第三場雪下在影片的結尾,Ingrid與Martha女兒在躺椅上看着雪飄進池塘。而拉遠的俯瞰鏡頭讓我們處于如同上帝一般的視角,很容易我們可以聯想到《好了歌》的主題,想到許多在終慕落下的雪花。這不是一個“與死亡和解”的時刻,這僅僅是一個相對平靜地接受死亡見證死亡的時刻。阿莫多瓦與死亡對抗的方式是采用詩意的手段,他重新召喚起符号的強大力量,他并沒有在“物哀”之中美化死亡,而是在與死亡對抗的戰場上描摹詩意。我們永遠不可能與死亡和解,無論是自己的還是他人的。

影片中如繁星點綴的其他“故事”,皆是與死亡有關的故事。比如在戰場上逃過一劫但終究因為trauma發作而投身火場的“孩子爸爸”;比如在巴格達炮火連天的城市廢墟中堅持布道的天主教同性戀,以強烈的性來對抗近在身側的死;甚至例如Darian,那個她們share過的男人,如末日預言者一般強調全球變暖的嚴重性,仿佛他要發出一個信息:maybe this world is also mortal not only our humans. 人類如同地球之癌,肆意擴張并且榨取營養,造成的污染不計其數,而治療方案至今并未大規模實行。Martha與Ingrid都不喜歡他這種過于悲觀的論調,她們并不是不承認,而隻是更關注how to live with it, to live in this perishing world, or die within it.

而這個世界是如此地meta,正在這部電影上映之際,瓊瑤的遺書公開了。在熒幕之外下起了第四場雪,瓊瑤選擇以極富儀式感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而她同樣以影像的魔法修飾自己的死亡。同樣是經受病痛折磨,同樣是呼喊尊嚴死,同樣留下詩篇,這是真正的“藝術照進現實”。在熒幕内當Ingrid面對Darian的顧慮與警察的盤問之時,當Martha需要從通過非法渠道購買安樂死制劑之時,瓊瑤本人在屏幕外考慮着類似的問題,并且曆經多年困擾。正如電影中反複出現的詩篇的最後一句,雪花“飄落在所有生者和死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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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瑤的告别信同樣以雪為主題

Martha之所以需要設置一個“隔壁房間”,是因為她需要一個“戰地記者”。她明确向死亡宣戰,并且邀請到“四号位”Ingrid做了自己的職業。如同堂吉诃德一般,Martha開始大戰風車,而Ingrid是那個寫書的人。隻是Ingrid不免深受觸動,甚至在她這場以indulgence為名的felony之中成為她的同謀。而誰又能說這種臨時建立的、超越性的同謀關系不偉大呢?她的love & care與日俱增,以至于在到達最高點之時Martha狡猾而英勇地離開了她。如果說Martha是一支逐漸凋零的鮮豔百合,那麼Ingrid就是一朵溫暖動人的大麗花。她在影片結尾不經意落下的一滴淚如同雪片融化在臉上,她仿佛在替我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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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eply touched by Julianne Moore, she's gre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