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藝謀《影》的觀後筆記
看完了張藝謀的《影》,我有好一會是沉浸在黑白水墨的殺戮畫面,以及對影片結局的設想中的。這是一部讓人意猶未盡,可以無限遐想的電影。小艾正面臨最艱難的抉擇,是說穿還是沉默,是生存還是毀滅?To be or not to be,this is a question。境州走出血海深宮後能否就地稱王,身後是目睹所有的小艾,面前是全然知曉的猛将田戰,一切都還是未知數,但對于影子來說,要從黑暗走向光明,從傀儡走向自由本就是機關重重、曆盡磨難、九死一生的艱難曆程。
這是一個關于替身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境州,八歲那年被宮中殘酷的争戰和權力的傾軋無辜波及,被人從原生地連根拔起,自此原本天真無邪的年紀,他被秘密囚禁在沒有光線、沒有聲音、沒有人的暗室,接受嚴酷非人的訓練,他成了沒有自己的人,成了大都督子虞的影子,他的名字是一個地名,也是他的使命,那是子虞複仇的心病——收複境州。他不僅樣貌酷似真身,更心性過人。他隐忍,劇痛之下子虞讓他喊出心裡話,他說的卻是“都督和叔公待我恩重如山”;他機敏,從武術到朝堂上的應對甚至可以勝過真身;他痛苦,身不由己,無根漂搖,記憶中的家鄉和失明的老母親是他至深的挂念。影子也是人,他有欲念有自我,他終将成長并反噬真身。“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将回以凝視”,這是原本打算豢養替身為自己出生入死的子虞始料未及的。當子虞最後被面具蓋上時,他看到的最後一幕,一面是實景:從真身中脫離的影子境州,一面是記憶幻像:境州和夫人在屏風後旖旎纏綿的身影,着實是悲涼心有不甘的。影子在明,真身在暗,孰為陰陽?無真身何來影子,無真身也可以有影子,孰為對錯?
暗香浮動的是影子境州和都督夫人小艾之間暧昧的情愫,雖然是一場背叛,卻并不令人感覺粗鄙不适。對于境州,小艾是他黑暗囚禁中的一抹微陽,是他失去母親後唯一感受到的女性的溫柔,獨在小艾面前他才能稍許放下防備流露真我。對于小艾,境州所受苦難、痛苦隐忍,境州的白衣挺立、身姿飒爽,加之朝夕相處時的心有靈犀、練琴時的琴瑟和鳴、習武時的默契配合,激發了她由憐憫疼惜延伸出的情愫。他們又是克制的,但子虞也已從他們目光的流轉中,山鳴谷應的琴聲中,夫人的不忍中讀到了這種情愫。決戰的前夜充滿了痛苦、不舍、疼惜,我在鏡頭外看得也是淚眼朦胧。明知是去赴死而義無反顧,在生離死别的催化下,平日裡靜水微瀾的小艾袒露心聲:“我在乎。”是夜,他們終于無法抑制情感,沖破桎梏。隻是,雖然情感洶湧,小艾的選擇始終是子虞,所以子虞想要的就是她想要的,即便要犧牲境州;所以子虞在密室窺得這一幕的背叛還是選擇了原諒;小艾以為子虞已死時,她的痛苦和驚悚與送境州去赴死時的難過和不忍是截然不同的,在目睹境州刺殺子虞後,她面對境州時是全然陌生、恐懼的眼神,即便境州最終稱王,假夫妻成了真情人,那份曾經在他們之間湧動的情感也是再也回不去了。
影片裡令我記憶深刻的還有表面上聲色犬馬,實際上綿裡藏針的沛良;表面上效忠于都督實際上效命于沛王的田戰;為報楊平給的“妾室之辱”,奔赴戰場親刃羞辱者的青萍。還有水墨畫卷般連綿鋪開的唯美動圖,雖然這部影片依然有人吐槽無數,但張藝謀還是我喜愛的那個張藝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