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冬天,涼山還沒下雪,一段兩個光着膀子帶着拳擊套格鬥的視頻在網上傳播,兩個孩子在鐵籠子裡格鬥,網格外是拿着手機拍照圍觀的成年人。
據說每一個拳擊手都有聽到自己鼻子軟骨咔嚓斷裂的聲音。
不過一旦試想這種斷裂要在兩個不足12歲的小孩子身上得到複現,撞擊和撕扯會不會從台下的眼睛進入胸腔,讓觀看的成年人為這吊詭和荒誕付出代價,
所謂觸目而後驚心就是這個道理吧。
如同一場未曾料到的逆風襲來,輿論和讨伐好像松枝抖落瞬間散落的雪,紛紛揚揚,幹出一番要壓斷一切的大陣仗。
不過等小孩親自站出來說,我的夢想是拿到ufc金腰帶時,這雪花也就輕飄飄地落下再沒法叫嚣了。
貧窮是刻在基因裡的“與生俱來”,沒有人能真正叫闆命運。
他們說人生有一萬條路,但是貧窮的人隻能撿能走的走。
有人說,窮人改變命運很簡單:腦子好就認真讀書考大學,腦子不好就吃飽喝足使力氣。
這樣簡單的人生規劃有什麼問題?
問題很大,如何讀書,如何吃飽。
如果沒辦法解決這兩個問題,就不要試圖去幹預他在山窮水盡後選擇的生活方式。
這是同城市孩子不天真地開口“何不食肉糜?”一般的尊重。
2020年冬天,北京持續低溫,我在一場遲到十分鐘的電影中再度想起曾經的“涼山格鬥孤兒“。
我發現人們對殘酷和疼痛的接受度似乎異常的低。
棒球是一種體育,打棒球是一種熱血,資助貧窮的孩子打棒球是一種情懷。
格鬥是一種體育,打格鬥是一種暴力,收養貧窮的孩子打格鬥是一種暴虐。
有何區别?
其實說到底都是一場看客的自作多情。
對于這些孩子而言,命運的道路從來不由己。他們帶着像被水泵抽幹一切的人生來到凋敝的村莊,如果一帆風順,便不會與我們相遇。
大部分看客其實很淺薄,資助、好好念書、要吃飽、這樣的噓寒問暖決計不會對真正的貧窮走向起到實質性的改變。
因為這個時代的貧窮不是誰和誰,而是看不見的人群。
這個時代的貧困感正在被一種巨大的氛圍裹挾着吞沒,那些對隐形的貧窮的注意力被太多紛争消解。人們關注變得無力,那是因為人們的關注在變得無聊。
保留一份貧困感,是我作為一個少數派僅有的抗争。
20多年前的河南有一種非常普遍的現象,就是許多家長會把孩子送去武校,因為不收學費而且包食宿。我曾在很小的時候路過千百家武校機構中的一家,我經過馬路往下看,那片空曠的場地上列隊似地站着一排排少年,手裡揮舞着一根長的過個子的棍棒,在一聲哨響後甩起又落下,帶起一陣此刻想起也透骨冷冽的西風。
我猜他們中也有人會閃着眼睛說未來要成為李小龍還是Jackie Chan,和那個甯願定期聽到鼻子軟骨咔嚓斷裂聲也不想回去吃洋芋的大涼山孤兒一樣,和這個所有人都給出要回去繼續打棒球的期望的小雙一樣。
說白了,就是沒有退路。
今天有個窮人說自己無路可選,是在說山窮水盡決計也不會比現在更好。
可是說到底,一切的于心不忍還是因為孩子。
有沒有辦法改變孩子的命運呢?或許還是教育。
武校的教育,格鬥俱樂部的教育,又或者是棒球基地的教育,都是一種嘗試。一種邊緣化的嘗試。
索性今天這種嘗試已經找到了好的武裝——從格鬥俱樂部到棒球基地。
脆弱的飽飯人們最起碼,會專心緻志落淚了。不會因為亂七八糟的争讨而看不到凋敝的村莊和被抽幹的人生。
我既覺得安慰又難免悲憤。
但是想起電影裡那句“你不能不管我呀”,我看到白色的塑料袋在飛機的想象中飛的老高。一霎的光亮,在我心裡燃起一道光。電影是一種方式,一瞬間的同情也是力量,一刻的惋惜也能帶來點撥。
喚起哪怕僅有一瞬間的清醒,這是文字和電影要有的功能。
我忽然想起海子的詩,他說
“大風從東吹到西, 從北刮到南,無視黑夜和黎明
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麼意思”
對那些還未看到曙光的貧窮者而言,你若問我,我也隻能無力:
這是一個沒有終極答案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