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22日,北京朝阳区的一家小酒馆,挤进了几十位影迷。
皱巴巴的银幕上,一片大漠在观众眼前出现。
那里,正在播放一部电影,那部电影叫《一秒钟》。
一位观众看完影片后,说:“这部电影在柏林肯定会拿奖,就算不是金熊,也至少有评审团大奖。”
另一位观众说:“这是张艺谋近二十年来最好的电影。”
二十天后,2019年2月11日,柏林。
朱丽叶·比诺什宣布,《一秒钟》因技术原因退出柏林电影节。
652天后,2020年11月27日,经历了删改与补拍,《一秒钟》终于与观众见面。但如今的《一秒钟》,却和原版大为不同了。
但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下,《一秒钟》依然得到了观众的一致称赞。
区别于张艺谋大多数作品的,他在这部新作中几乎没有运用自己的色彩美学,开篇,便是几个大漠的空镜头。然后,主角出现在大漠中,人物在环境中行走,从那一刻起便可大致猜出主角的境遇。且大漠代表的是一种“空”,在几个不同机位的空镜头下,观众并没有关注的视点,此时的观影者的观影在于等待一种“变化”——换而言之,观众急于想看看这片大漠上接着会发生什么。可导演偏偏冷静地展现着空镜头,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于是,当主角在大漠上行走时,他的动作与环境所交互,凝聚着一种力量感。大漠被灌输了太多情感,在整部电影中作为了凝聚情感的载体。
接下来的戏份,则在张九声和刘闺女之间展开。两人为争夺电影胶卷,你来我往。奇妙的是,此时,两人的动机(甚至包括目的)都还没有明确,使得观众在观影时,并不会很明显地被情绪带着走,因为人物的行为在“观看”的前提下都还不具备目的性,因此也就不具有悬念,戏剧张力也相对较弱。然后,两人在大漠上行走。但与开头不同的是,在此时,“观看”这一动作的焦点做了转换——从人物之间的人际关系与发展,而后转化到人与环境的关系。之后,人物的目的性被确立,戏剧冲突也开始渐渐变浓,但这种冲突并不复杂——两个人,争抢同一样物品。但也是在此时,环境的作用被体现出来。正是有了影片开头人物与环境的“交互”,观众“观看”的视角会更偏向张九声一方。环境由大漠转到村镇,又回到大漠。
开头的整段公路戏,张力十足,两人为目的与身份辩驳时,为感情的发展打下基础。
于是,几乎没有拖沓,影片中推动情节发展的“事件”发生——胶片损毁,电影放不成。
在前段的剧情中交代,张九声急于想看到电影,但没有交代原因。但影片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影片并没有开始就自述式地交代缘由,而是将答案保留,之后再说出——留白。但若只是为了情感而延后,那么中段的剧情就会无力而难以衔接。事实上,《一秒钟》只有104分钟的时长更是说明了这一点——时长本就不长,若是中段不知如何发展,岂不空洞至极。但编剧的聪明也就体现在这里了。安排一个既定的事件,由于技术上的原因无法进行(出现故障),就地用简单方法或替代性的物品进行补救,此类剧情在很多影视作品中都有出现,若处理好,可以使得影片异常精彩、引人入胜。本片中,用此类情节过渡,自然合理,填补了影片中的空白部分,而且整个过程,就像是在与胶片交流,蕴含着导演对胶片时代的怀念与对电影的爱。在这一大事件的推动下,又延伸出一个个小事件作为外延,发展着人物的情感,也向最原初的动机推进了一步。
全片的最高潮,无疑是整个礼堂放电影的场景。整个过程中,过去的伤疤与补充调解全然出现,人物的本质显现出来。尽管在这一部分,有“不可控因素”导致的遗憾,令一些情节无法自洽。但在如此情形下,故事的基本情感并没有丢失。张九声的动机,也在此时终于知晓——他是为了看自己的女儿,才从劳改营中逃出,赶上有自己女儿的最后一场电影。但因为某些原因,电影中没有交代、也不能交代的是,张九声的女儿因为劳动出车祸而死,电影是唯一还能见到女儿的地方。
虽然总局不让说,但我们都知道,电影的背景是文革。女儿因为劳动而死,被当做常态,甚至被大肆宣传以示表扬。但并没有人在意她的生或死。可惜这一切都无法在电影中表现出来,只留下了很明显的伤筋动骨的痕迹。
在放映电影的礼堂中,《新闻简报》和《英雄儿女》成为了构建戏中戏的桥梁。放映机开启的时刻,本就在执行“观看”动作的我们,随着影片中的人物进行更深层次的“观看”。有几个瞬间,我们观看的是戏中戏的“戏剧性”,有时候,我们在观看的是戏中人物的行为。而经过一系列的铺垫,有几个瞬间,戏中戏与戏中的“戏剧性”融合在了一起。当观众意识到这一点时,第四面墙被打破,戏中戏、戏内与戏外全部融合在了一起。此时,联络情绪的工具是戏中戏的“戏剧性”,令人联想起《你逃我也逃》幕布拉开的瞬间。也只有在那一瞬间,电影中的“一秒钟”区别于片中出现的重复放映的机械拉长,在那一瞬间趋近永恒。
在明显为了过审而加的结尾前,字幕上写的不是“两年后”或“2年后”,而是“二年后”。这种荒诞的语法在暗示着,这个结局大可忽略。所以,真正的结局就是在黑屏之前,那埋在无边大漠中的胶片,以及那个时代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