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文涛,梁文道,陈丹青。

只要这三个名字出现,9分打底。

窦文涛有《圆桌派》;

梁文道有《一千零一夜》;

陈丹青呢?

节目和他说话一样,虽然慢吞吞。

但好歹还是来了——

《局部》第三季

...

以往Sir写某片的续集,喜欢找它进步的地方。

但在《局部》第三季这里。

“进步”,变成一个禁忌词。

不讲名作,不讲名人,不求进步,甚至“反进步”,依然是《局部》的追求。

陈丹青举了一例。

敦煌莫高窟。

起于汉末,延续到南北朝,直到隋唐,再到宋,辽,金,乃至到元朝,依然有新的壁画诞生,时间绵亘上千年。

时代在前进,壁画的技巧不断进步。

但,最伟大的画,出现在什么年代?

还是最开始的那会儿,四世纪的北魏。

...

...

论技巧,北魏的壁画比不上隋唐,比不上宋辽。

但论生气,论饱满,论耐看,又是最巅峰的时期。

艺术有进步吗?或者说,艺术需要进步吗?

不见得。

艺术如此。

讲艺术的《局部》,也就不要谈什么进步。

于是,新一季开场。

不是将眼界放在闻名中外的大博物馆……

镜头钻进一间意大利偏僻的小教堂。

讲啥呢?

不讲文艺复兴三杰,不讲辉煌的油画。

就讲现在几近失传,社会不再需要的“落后”画种。

湿壁画。

...

为什么?

这才是文艺复兴的堂奥所在。

呵呵,很陈丹青了。

从第一季开始,陈丹青的《局部》其实就不那么“与时俱进”:

进来在一个屋子里坐着,拿着稿子念。

屏幕像PPT一样划过去。

像上课那样给你讲艺术。

...

...

第二季,地方终于变成了开阔的现场取景(纽约大都会博物馆)。

PPT终于变成了实物,可是陈丹青说话,依然是慢条斯理。

立论,依然充斥着“我实在无知”,“当然我肯定错了”。

...

...

...

赶客吗?

赶。

听不进去的人,一集都看不了。

...

但,不少人坚持下来,打开新世界。

因为他讲了梵高,自己苦熬两年存了两万,就为了去荷兰看一看;

因为他讲了意大利比萨圣墓园布法马克大壁画《死亡的胜利》,自己专门跑到这个三线小城去看。

评论中这些例子很多。

为什么这么激动?

在Sir看来,《局部》的“不思进取”,恰好是它带给当下最大的进步——

当我们步履匆匆,往越来越有钱的方向冲刺的时候。

有没有人肯静下心来,看一看这些从来没见过的艺术?

《局部》最大的意义,并不是带给你知识,带给你观点,带给你挥斥方遒的鸡汤力量。

而是,带给你眼界。

在你的印象中,文艺复兴也许是温情脉脉深思熟虑,也许是达芬奇和米开朗琪罗的同性恋八卦,也许是小鲜肉拉斐尔的天才光环。

但,文艺复兴,百分之九十的时间,其实是血淋淋的。

宗教改革此起彼伏,残酷审判威慑着异教徒。

动不动就是杀头,流血,刑场处决。

...

...

...

可以说,三百年的文艺复兴,都是罪恶。

但,一切都能被历史原谅。

因为它的艺术。

但看懂艺术,就需要眼界。

《局部》带你开的眼界,有两层含义——

第一层,是对家喻户晓的大师的祛魅。

讲湿壁画,是故意标新立异,避开大师(文艺复兴三杰),讲偏门左道吗?

还真不是。

举个例子,《蒙娜丽莎》世人皆知,是因为她真的代表艺术的最高峰,是最伟大的艺术品吗?

不是。

是因为被谈论的次数多了,或者按陈丹青的说法,是因为被印刷的次数多了。

作品有名 作品无名

取决于被印刷的次数

...

...

直白一点说就是——

装13的人太多。

他举了个例子。

上世纪60年代,《蒙娜丽莎》在美国展出,轰动到什么程度?

时任美国总统肯尼迪和夫人亲自为她揭幕剪彩。

短短20多天的展期,108万观众涌进美术馆,平均每个观众看画的时间,也就8秒。

真·走马观莎。

毒舌的安迪·沃霍尔批评:为什么不弄个副本呢,没有人看得出二者的区别。

...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人说出来,《蒙娜丽莎》真的好在哪里。

只要这幅画印数够多,传播够广,连名流政要都为它打电话,就能成为名画。

这也是为什么湿壁画注定会没落。

因为湿壁画不是以一幅一幅画来算,而是以一面一面墙来算的。

...

教堂的墙有多大,壁画就有多大。

能完全呈现在书里吗?

不能。

也就没有传播价值。

所以,得靠你亲自去“看”。

这就是第二层眼界——

抛开别人给你打包总结的艺术史要点,自己去发现那些被遮蔽的绝世高手。

这,就不仅仅是发现原来达芬奇从韦罗基奥的工作室出师,米开朗琪罗出自画家基兰达的工作室……

...

...

也不仅仅发现文艺复兴时期堪称天才的人,多达三十多个。

这都只是硬知识。

更重要的是。

通过发现这些隐蔽的绝世高手,发现这个民族隐秘的特性,隐蔽的民族性。

比如,讲中国易县出土的罗汉。

关键词,“信仰的痉挛”。

你看他们,眉头紧蹙,心事重重。

...

...

这种“信仰的痉挛”中,带有世俗的真实。

主流的佛像塑造(佛菩萨),带有神化色彩,专供瞻仰礼拜。

因此,大多面如冠玉,雍容华贵。

...

...

易县罗汉,在中国古代造像中,绝无仅有。

更像人了。

它揭示了古代中国什么样的隐秘?

一个是,所谓信仰是一件很苦的事,绝不是以往中国人所想像的,简简单单就能达到极乐的境界。

你得修八万四千行,你得受尽各种身心折磨,才能脱胎换骨,超凡入圣。

另一个是,这位易县无名的工匠,在塑像的时候,不再因循古法,或者凭空捏造。

他参考了当时人的形象,甚至将自己的面容特色加了进去。

最终得到了这么一尊与人的形象非常相似的罗汉形象。

以至于陈丹青说:

我小时候,还能在大人脸上,见到这样一种神态,学者、教授、名人、大队书记、村里的长老、族中的权威,脸上都有这么一种不容辩说的傲慢,你会害怕他,敬重他,从心里面服从他,现在不容易见到这样的脸,这样的表情了。

...

所谓真正的艺术,也许就是这种传之久远,让艺术品中的人物在现代人看起来还很逼真,活在我们周围的媒介。

陈丹青在节目里反复强调这句话:

没有艺术,只有艺术家。

其真实含义也许是:

艺术没有别的标准,唯一的标准就是,人。

艺术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他就是用这种无声的方式。

告诉你,你的祖先,到底是怎样的人。

这种情况,在意大利的湿壁画里,也有。

画家通常都很鸡贼隐秘地把当时人的形象画进去,甚至,把艺术家自己的形象画进去。

...

他们的初心。

可能是为了不朽。

可能仅仅只是为了传神。

可能也仅仅只是为了几百年后,子孙们的一声惊叹。

请看被烛光照亮的壁画

这真漂亮

...

...

但实际上,它无可辩驳地呈现给现在的人看:

曾经,几百年前的人过得多么活色生香,而这原本也是今天的人可以活出的精气神。

中国的敦煌。

不但中国人,全世界原本都没人惦记,倒是日本人非常热心。

1979年,日本已经派人到敦煌拍摄纪录片。

...

这只是日本人对敦煌重视的一个缩影。

乃至于到现在,依然很流行,且显得刺眼一句话:

“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日本。”

敦煌重要吗?

重要。

它推翻了外国人对中国人的刻板印象:

压抑,守旧,无趣,毫无创造力。

而敦煌壁画,自由,奔放,活力四射,想象力爆棚。

简直像有上千个中国的毕加索。

...

...

...

我们经常以为,进步就是大踏步往前进。

可是当我们进步越快,眼睛越来越只会往前看的时候,前路往往越来越多雾霾,山火,海啸。

经济上去了,“人”却看不见了。

我们匆忙地追逐单一标准下的成功。

殊不知,我们也匆忙地将自己同化为抽干灵魂的行尸走肉。

身后有什么?

不知道,看不见,没空想。

但。

停下来,回头看——说不定是我们更迫切需要的进步。

因为,那里可能有上千个毕加索等着我们和他对话;

可能有无数个王侯将相等着我们把酒言欢;

可能,还有个被你丢掉的“自己”。

等你上前拥抱。

...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