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众号图文版:重温《盗梦空间》-管窥好莱坞电影的“造梦空间”和“归家”母题 - 微信公众平台
评分:B-,6.5+(五星改为三星)

前言:
这部曾经唤起世界性的集体猜谜的诺兰“科幻神片”距今已经十年了,作为经典似乎还不够远,但作为席卷全球的现象级热潮似乎已经拉开些许距离了。

今日遂在影院重估这部影片,也是对我几年前初次观影的重新审视。

形式精密的匠造之作:
略抱着怀疑的态度来重温,没想到开场如此震撼,我也不由得陷入奇观和造梦空间,随之一层层沦陷。

作为商业大片的典范,影片每个镜头都精心雕琢,剧情结构上也匠心设计,堪比一座精致而恢弘的建筑。

镜头的组织(剪辑方式)呈现出显著的程式化、镜头内容也是经典式的凝练(比如反复出现的草坪上奔跑的孩子背影),营造出十足的商业大片的质感和效果。


另外,形式的严密也体现在叙事和风格的统一,不同层次的空间各具有不同的视听风格。

然而,随着背景音乐的渲染强化、剪辑节奏的逐步加快,叙事也在形式的安排和观者的预期中逐渐朝向既定的方向收束。
影片很快无法掩饰其梦幻泡影之贫瘠,小聪明在恢弘的奇观中暴露出其空洞的本质。
影像在表面上愈发浓烈和耀眼,然而却彻底丧失了其自身的统一和现实性,趋向支离破碎。
一方面影像自身不具备任何自身的连贯性与内在纵深,与此同时也无法引发出真正的情感强度。

种种迹象一再提醒着观众,这部电影首先作为奇观、幻象、动作和视听冲击、以及单线上升的动力学结构,且本质上是好莱坞大片。

作为奇观的“造梦空间”
由此,下面我们将本片看作“造梦空间”,分析其何以塑造出奇观和幻象的。

视听方面,影片呈现出感官层面的直接冲击力:不仅是传统大片的动作和听觉效果,还有现实中的不可能的时空经验-如折叠翻卷的城市奇观。


这种奇观效果的营造也和有着更深渊源的视觉艺术有关,影片显然借鉴了现代绘画大师-埃舍尔,达利等人的作品。

“归家”母题与好莱坞的神话机制
影片的剧情结构看似是复杂和多层的,而撇去时空的嵌套与繁复,情节实则是井然有序的线性进展,只是进行了不同的排列和架构而已。

如所有好莱坞大片一样,影片一如既往地营造并发展观众的惯常预期,单一动力的推动,强度一维上升,戏剧性一步步积聚、激化、逼进至危机时刻的最后一分钟营救。

在结尾段落,蒙太奇镜头不断穿梭于不同的时空,在夫妻二人私情面谈与激烈的战争的场面之间反复,前者的时间那样平缓而漫长,后者则是紧张和垂危的。
不同层次的空间流动着不同密度的时间,而第一层时空呈现为一辆半空中缓慢下坠的车辆-“悬置”着影片并且撕扯、稀释着“最后一分钟”。


在最后一分钟的危机关头,不同维度的世界均迎来了悬疑的揭晓,妻子得知自己身处梦中、建筑家的儿子知晓了父亲的遗言……

于是,一串的梦崩塌,人物恍然醒后、回复到了平静的现实,男主柯布也成功回到了家。


从开头的盼归开始,柯布经历一系列险阻、甚至想留在梦境,结尾终于回到田园牧歌般的家中。影片延续着“逃离-回家”这个朴素的叙事母题,即的奥德修斯神话原型。

纵观好莱坞电影(也可以拓展到到所有电影,如塔可夫斯基的所有作品都围绕这个母题,而电影本体也始终具有超现实的梦幻维度),从《绿野仙踪》的童话到《公民凯恩》的现实寓言,总是引领人们从现实中升入梦幻的世界,随后又踏上归乡之路,落脚到家的怀抱。

因此,好莱坞电影所提供的梦境只是短暂的幻象,最终随着电影的收场,人物和观众一同被引回现实。

上述都是常见的的叙事程式,然而影片至此并未结束,而是巧妙地留下了最后的也是真正的悬疑。男主在回家后又一次转起了陀螺,镜头推近,随即在将倒未倒的这一刻落幕。(与《建筑师之腹》的结尾一幕形成了呼应和对照)




影片没有完全遵循闭合和确定的的叙事模式,而是止于家门处的“悬”念,使我联想到有着相似情节的科幻电影《索拉里斯》暧昧莫辨的结尾。男主凯尔文终于告别太空舱来到了“家”门口,而随着镜头的拉升,景别和背景延展变化,木屋所在的地点不断被重新定位,最后定格为索拉里斯海洋中的一片荒岛。(与《盗梦空间》的梦中家宅相似,只不过造梦者不再是某个人,而是索拉里斯星)



于是一切再度被悬置起来,电影向观众抛出一个指向当下现实的叩问:男主、甚至以及观众所处的家和世界究竟是不是另一层梦?

这个问题本身是开放的,不需要也不值得作为谜题去猜测,虽然曾唤起世界范围的热烈讨论。

“梦幻”与“梦魇”
由此,关注的重点应转向于“梦”(与“家”)意味着什么?

让我们回到先前对“归家”母体和好莱坞神话的论述。

不难发现,造梦永远不是好莱坞电影的最终归宿,其中虽有着现实中难以企及的美好,但美梦终究沦为梦幻泡影。

进一步地,梦境作为对现实的逃避与否定,本身便具有某种脆弱和恐怖的属性,因而总是如镜子般折射出现实中难以言喻的种种创伤。就像本片中男主柯布为女主梅尔缔造了一个属于他们的梦境世界,但随着现实的侵入,梦境的不朽暴露出其本质的危险与困顿,梦在此沦为“梦魇”。



有趣的是,奥德修斯之旅是回家同妻子团聚,而在本片中与爱人团圆和回家却形成了二元对立,在两难的困窘之中,男主势必要做一个痛心的抉择。一面是幽灵般无法忘却的爱与创伤,另一面则是每个人心中的回不去的家的诱惑,伤痛与焦虑交织缠绕成源源不断的梦魇。


于是现实中的清醒与梦境中的执迷形成了微妙的互动。

值得注意的是,妻子被植入的执念所拥有的真实和强力足以颠覆所谓现实:对于男主来说,梦中的妻子是一个孤寂的魅影,但对她来说,男主却是唯一的真实。


电影之为“造梦机”
接着,再让我们回到电影本体的维度。

电影自诞生之日起,便分道走向纪实和奇观的两极,好莱坞则作为梦工厂,致力于制造奇观和幻象。而本片又以梦为题材-有着某种程度上自反性质的指涉。

然而在此之下,存在两种梦-分别对应真与幻,或者也对应两种层次的悬疑-心理的漩涡和智力的谜题。

一者是“林奇”为代表的梦境,穿透现实的皮表打入实在界的门洞,感性的真实与强度取缔了,不断地解构使逻辑被瓦解,通往潜意识的深渊。

而另一者则是纯粹的大片奇观,基于理性的设计和建构,且本质上是智力游戏。本片显然是后者,影片的形式就像影片内容所呈现的-“清醒梦”,梦不过是噱头,还是意识操纵的玩物罢了。

最后,诺兰同许多好莱坞导演一样,在筑就“奇观”的同时也往往被诟病“烧钱”。

在好莱坞光鲜下的阴暗面中,最悲剧的角色莫过于电影美工师-建筑师与无数工人,在现实世界搭建起雄伟的“奇观”,随后即刻又被焚毁,其永恒的身体丧失了,仅仅在摄像机前留下一刻璀璨的光芒,沦为平面影像中不断增生的复制品、不朽的梦魇。

作为一个建筑学在读却志在电影的人,我更对这点感到无比怀疑:为何要大动干戈地用现实去填补和营造那虚幻的黑洞,而非反之?这是否值得,又是否应当作为电影的目的?尤其在AI技术日趋成熟的今天,奇观的营造是否还需要以现实作为补代偿?

后附札记:
小李子的演技始终一贯单薄,永远是强势、紧张和狂躁这一维。

小影院银幕虽然不大,但全景声效果极佳。

就在影片还剩十几分钟时的危机时刻,突然手机响起了语音通话,立马打破了次元壁。微信几十条信息轰炸,压抑已久的烦恼席卷着无限的焦虑膨胀出来,我从电影中被踹出,撕开一道创伤的裂隙,被拽入现实的深渊。
25.11.11于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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