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杀人狂,充满着鲍德里亚“命定策略”式的反抗——记者将米基和梅乐莉视作提高收视率的工具,无视当事人隐私及内心创伤,挖掘暴力因素并大肆炒作,于是两人顺水推舟接受采访,引起监狱暴乱,在摄像机下完成了逃狱,并且杀死了记者。——“如果媒体需要杀人,那就给他们杀个够”,这是米基和梅乐莉的反抗。影片剪辑天马行空,充满对电视行业的戏仿,用家庭喜剧的方式剪辑梅乐莉被家暴被性侵的经历,用电视画面来代替电影画面,直接插入可乐广告,记者、制片人的画面,想看电影的人打开此片,绝对会失望——“如果观众爱看电视,那就让他们看个够”,这是电影从业人员的反抗。

米基和梅乐莉的粉丝在被记者提问时,回答到,“they are so cool”,酷,新世纪的时尚。时尚是一种氛围,而不是一种精神。对现代人来说,精神太过玄妙以致无法接近,而氛围却时刻氤氲漂浮在四周。时尚单品,就是符号,最字面意义上的符号。手提包是单品,朋克是单品,杀人犯也是单品,不然,为什么市面上充斥着印着名人头像的T恤。很多人不相信大屠杀,即使去过纪念馆,也难以相信这样的暴行曾经发生。并不是我们没有良知,而是认识这样的行为(大屠杀)超出了我们的良知。如果说卡夫卡的小说是对大屠杀的预言,那么我们至今活在他所预言并在后来成为事实的那种恐怖的氛围中。如果历史超出认知范围,我们就会失去历史——大屠杀使全体人类患上了解离症。没有历史,没有记忆,有的只是氛围。(一个遭受过痛打的人,伤痛使他关于拳头的记忆变得模糊,但是他的心会紧绷。)大屠杀撕裂了人们的良知,从此之后一切的暴力都在延续那种氛围,于是人们对它见怪不怪。这或许可以解释粉丝对杀人犯的狂热——暴力的氛围变得时尚。暴力从恐怖变得时尚,从严肃变得滑稽,这绝非暴力被招安,而是它的又一次胜利。就像影片插曲中唱的那样——“I've seen the future brother,/it is murder, /Things are going to slide in all directions, /Won't be nothing, /Nothing you can measure anymore”

如果精神分析是正确的,那么世界只有罪犯而没有罪人,毕竟,谁没有一点原生家庭的创伤可供分析呢?米基和梅乐莉的罪,印第安人试图用驱魔仪式驱逐,观众用精神分析使其合理化,前者略显无力,前现代的巫术不能解决后现代的问题,后者则显得可笑,我们竟然接受了那套庸俗的理论,还奉为圭臬。在驱魔仪式拼接的背景曲中有一段中国的《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这也许不是巧合。索洛维约夫在《神人类讲座》中认为,当今的欧洲,正在变得像中国一样庸俗。看来,全世界都说中国话并不是没有可能。欧洲人把自身的危机巧妙比喻成中国式的庸俗,难道两者之间的共同点是没有上帝的指引?中国人从来没有上帝,可是中国人也没有信仰危机。在那首黄河船夫的劳动号子中,我们究竟可以听到什么呢?中国没有圣经,西方也没有诗经。缺席了几千年,又烧杀抢掠了几百年,西方人才开始聆听黄河的怒吼,船夫的吟唱,接受印第安人的驱魔,结局就是驱魔失败,蛇毒发作,抢来的血清永远也注射不进去。

米基和梅乐莉着迷于“命运”(fate)这一复古的概念,尤其是米基。当理性失去统治,当非理性显得滑稽,我们转身投向两者的中间地带,那含混不清的“命运”,命运的精准使他显得理性,命运的残暴使他得以保存非理性的迷狂之美。用命运来解释爱情,我们不能相信他们的爱情,可是我们也无法否认他们的爱情;用命运来解释暴力,相信暴力者无耻,不信暴力者无知。这是一个精心设置的陷阱。米基和梅乐莉,毫无疑问属于“超人”式人物。在昆汀(本片编剧)的另一部电影中,杀手kiddo也是一个“超人”式人物,而她要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从一个超人变成凡人。为此,她不惜杀死昔日爱人、同僚。Bill在质问Kiddo是否完成复仇就可以过上她想要的平静的生活时,kiddo痛哭流涕说不能,bill说因为你是一个natural born killer.超人必须努力地隐藏自己才可以和普通人一样。而米基和梅乐莉则没有这样的困惑,他们一开始就是凡人,他们后来也只是杀人犯,不是杀手,也不是超人,最后他们开着车流浪,生儿育女,比起natural born killers, 他们更像是一对natural born lovers. kiddo的成长路径是杀手——超人——英雄。她原本是一个杀手,当她复仇,以意志力唤醒萎缩的躯体,苦练武士道,手刃仇人时,她成为了一个超人;当她与复仇对象bill心照不宣,假装打死对方离开后,她成为了一个英雄。超人无情,英雄有义。对比之下,我们可以发现,米基和梅乐莉不属于上述任何阶段。他们杀人为了泄愤,为了取乐。米基和梅乐莉逃亡的结局,让人想起加缪那句被传烂了的名句,“荒谬当道,爱拯救之”,米基也多次对记者说到,他做这一切都是因为“爱”。对抗虚无的答案真的是爱吗?直觉认识是最反虚无主义的。爱是选择,而命运是无从选择。所以无论是命运还是爱情,都不过是这两个傀儡般的人物自我安慰的药剂。在电影里,他们的暴行颇具“逼上梁山”的悲壮色彩,在电影之外,他们只是电影制作者的傀儡,而不是电影的灵魂。显然,导演不在乎这两个人的故事,他只在乎这个故事如何被讲述。(难道这就是昆汀本人对斯通修改剧本强烈不满的原因?)对这部闹剧般的影片,作任何严肃的分析,都会使分析者显得可笑。一次失败的驱魔,不仅体现在印第安人的仪式上,还体现在所有观众试图为两人辩护的分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