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的过程里就想到,这一定会是部争议很大的电影。观众受类型电影训练久矣,一部诈骗犯罪片,应该是怎样的套路大家心中早有想法——这应该是一个学渣面对高难试卷惨败之后奋勇直追,逆袭成学霸,最终大闹考场扬眉吐气的故事。可《鹦鹉杀》偏偏是一部尝试跨越类型、而且不聪明地触碰到了一些“硬题材”的片子。

我当然不否认,电影有美化、淡化诈骗案犯罪感的嫌疑,不过正如周冬雨在接受访谈时提到的,只有自作聪明的人,才会被诈骗。我们也可以反过来问:那些把诈骗案拍的鲜血淋漓——母亲跳楼、女友分手、孩子辍学、父亲昏厥,这样的电影让我们深刻意识到诈骗无处不在了吗?它们把诈骗奇观化的同时,也将其与日常生活隔离开来。就如同韩剧看多了的人会觉得爱情就是要轰轰烈烈一样,奇观化犯罪片看多了的观众也会以为诈骗案都是天崩地裂、敲锣打鼓的。但实际上,我们真的能在茫茫人群中一眼识别出诈骗犯,然后将其从自己的生活中永远剔除出去吗?

...

电影用冷静克制的叙事、晦暗不明的光影讲了一个欺骗与情感共生的故事,同时也刺探到了人性中真真假假的问题。周冉被骗的过程仅仅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就被一笔带过,没有激烈的冲突和起伏的情绪。导演用了一段隐喻的镜头,拍摄了周冉在泳池里缓慢游动、浮起又潜入的过程,象征着她自以为的爱情将她从都市枯燥的生活里托起又抛弃。紧接着,镜头一转,她和庞宁出现在海上。船婆婆拜菩萨的建议分化成为电影叙事的两条线索——表面上它连接起了这座小城的旅游业,为周冉和许照的相遇做了合理的解释;另一方面,神灵的庇佑、信徒的祈求为影片的主题蒙上一层神秘化的色彩,举头三尺,神明在望,而人心与人心之间却是那么浮动难测。

接下来,几位主人公之间的相遇是观众们最大的槽点之一——骗子与受害者的重逢居然是偶遇!客观上来说,这确实减弱了电影的故事性,悬疑犯罪电影中引人入胜的一个环节就是解谜与追凶,但是在《鹦鹉杀》里这完全依靠巧合完成了,未免令人扫兴。不过,当我们细细回味周冉的寻凶过程或许会发现这其中有一丝深长的意味。她曾沿着各种线索尝试寻找过,但人为的努力都以失败告终了,可是真正的相遇发生在公车上、庭院里,而且是以许照对周冉一见倾心的形式。命运的难测、失控再一次体现。

...

藉由许照,周冉和林致光的重逢(也是初见)就顺理成章。相遇了,然后呢?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怒发冲冠,甚至没有一句指责或控诉,有的只是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周冉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林致光继续红口白牙、毫不愧疚地说着他行骗的谎话。此时,周冉的心里除了愤怒应该还有一丝丝爱吧?所以她选择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不是立刻报警。

这里我还想掰开讲一个女性的反杀幻想——周冉认为自己通过一个对调的杀猪盘就可以让林致光感受到和自己一样的痛苦,这是因为她还相信林致光依旧人性未泯。这才是整部电影里唯一一个令我感到后背发凉的细节,是我意识到的最大的危险——无论林致光是否还可以称之为一个有感情的人,周冉的决定都是因为太过执着于自己情感上受到的损伤之后做出的不理智决定,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生命。这样以身犯险生活里实在太多,小到失恋的人为情所困、大到电影中对调杀猪盘报复罪犯,而根据我的自身经验,习惯这样做的往往都是女性。但是,亲爱的们,女性缺少的并不是感情,放下感情之后才会发现,我们需要的是硬扎扎的权利。

...

在故事的结尾,周冉报仇成功。我依然不去关注她在感情上是否真正扳回一城,林致光所说的,火车上的十五分钟就是两个人的永远,即使是真心也并不诱人。这是一个太极端的例子,触碰到法律底线的选材极大地缩小了影片本来可能撬动的话语空间——关于爱、关于欺骗、关于我们内心世界中纷繁复杂的真真假假的那些面向,我们究竟是在欺骗中学会了分辨真爱,还是在爱里拒绝到了谎言的苦涩?或者,二者根本就是一体两面?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将《鹦鹉杀》理解为一部具有寓言色彩的电影,它用一个不太结实的故事打捞出了一个值得被讨论的庞大问题,尽管答案是难以说明的,但是思考却被留下了。

伊娃·易洛斯在著作《爱的终结》里说到,现代社会的爱愈来愈趋于表面,当爱离我们越来越远的时候,更切近的是性的商品化与市场化,甚至于,我们时刻都能获得快感,时刻都能积累快感。在这样的时代里,《鹦鹉杀》只是将爱与欺骗的症候放大了而已。倘若我们要批判电影,我们就要一同批判与影像中的故事紧密相连的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