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2024年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大奖的印度电影《想象之光》在上海电影节进行了亚洲首映,成为了这次上影节最受瞩目的新片之一。

千辛万苦,在咸鱼加价五十收到票,沪北电影院,畸角旮旯座位。正是梅雨天气,早上十点半,观众却几乎按时满座。

本片导演帕亚尔·卡帕迪亚1986年出生于孟买,她的母亲是有国际声誉的印度女艺术家纳里尼·马拉尼。她本人则受塔科夫斯基和印度导演李维克·伽塔克影响(自称也受贾樟柯影响),毕业于印度电影电视学院。她申请了两次才进入电影学院,毕业课题是虚构与纪实影像的结合。

严格意义上说,《想象之光》是帕亚尔的第一部剧情长片。她的短片《午后阴云》于2017年首次入围戛纳,纪录长片《无知之夜》提名2021年的戛纳金摄影机奖(最佳首作)。在今年拿到评审团奖后,已成为戛纳嫡系。

如此飞速的成长得益于她混杂虚构与纪实的风格。《想象之光》应该是导演第一次如此大段处理虚构剧情,可能正因此,影片优缺点可以说泾渭分明。

影片前半段,银幕上呈现着季风气侯下暴雨湿热的孟买。对孟买街景的捕捉,尤其是夜景,帕亚尔充满感情。她镜头下的孟买一度逼近斯科塞斯的纽约,或王家卫的香港。不过伴随《无知之夜》式“纪实抒情式”的旁白,可以肯定那些情感充沛的城市风光绝不是符号式的展览。

影片一大亮点是故事文本与议题的结合。导演几乎把印度当下的现实问题全甩至观众面前。

故事围绕孟买一所医院里老中青三代女性展开,以一种辐射式结构,展现了她们共同面临的性别、宗教、种性、阶层难题。影片开场拒绝服药的老妇梦见去世丈夫的噩梦,几乎是对这三个女人,乃至所有印度女性命运的暗示。一种捆绑了无数旧道德的男性噩梦会缠绕她们一生,至死不休:

城市改建,已死的老公留下待拆的旧屋,拆迁工上门恐吓,但因旧时婚姻缺乏纸质证明,她无法对官僚机构自证是屋子的主人;

父母指腹为婚,丈夫婚后远走德国,音信全无,而现实中亦不乏文艺中年追求者,她在道德约束下受尽煎熬;

爱上异教男孩的印度教女孩,趁男孩家长外出欲上门约会,她穿上黑袍掩人耳目,却遭季风暴雨阻拦。

以中年女Prabha为核心人物,我们渐渐得以窥见这个规训式系统的模糊面目。丈夫在婚后润走德国,Prabha“独守空房”,匿名寄来的德国高级电饭锅成为了秩序崩塌的起点。而在结尾,影片通过一段《合法副本》式的替身对话,让主角迈向所谓“觉醒”的最后一步。在海滩上,她终于接纳年轻女孩的异教情人,此为“觉醒”的确认。Prabha对这份无实婚姻的态度转变,及其带来的三观变化,构成了主角弧光。

区别于一类女性电影,《想象之光》并没有直接呈现暴力或愚昧的男性角色。相反,影片中男性也同样面临现实性困难。追求主角的外地男医生学不会孟买方言,无法同病人沟通;前往德国的丈夫借替身之口,讲出外国也不过是血汗工厂;而年轻女孩的异教情人,也忍不住嫉妒女孩工作中会接触太多阳具。

导演态度很清晰,不论性别,在印度现实中都面临着一样的困境,在更大的现实语境中,系统性困境无法逃离,哪怕出走本国,也无济于事。

所谓“想象之光”即是对此种困境的纾解,想象“光”的存在,从而获得改变黑暗的希望。有趣的是,从结尾抢救溺水男人的情节来看,这希望似乎寄于女性。

但是,本片并没有给出更多作者性的惊喜。

帕亚尔·卡帕迪亚已通过一系列早期的纪录短片,以及《无知之夜》,证明了自己是很好的纪实影像作者。在这些作品中,她很好地融合了阿彼察邦、拉夫·迪亚兹等人作品中的现实关怀与塔式诗电影美学,并注入了温润的女性视角。然而,《想象之光》却依然暴露她在处理虚构情节上的不足。

影片后半段,三个女性抵达海边村落之后的情节让人泄气,尤其与前半部分的畅快相比,群演调度稚嫩如学生作业;洞中偷情桥段虽氛围十足,最终还是要借助无力的对白;心肺复苏成功后,围观群众鼓掌的场面也令人莞尔。以上相似的场景和段落,参照《奇美拉》(洞穴)或《温蒂妮》(心肺复苏),留供“想象”的空间是巨大的。

当然,这只是帕亚尔的“第一部”剧情长片,正如她在采访中所说,这是她首次带领庞大的剧组进行创作,团队超过八十人,而《无知之夜》只是小队行动的结果。

随着经验不断积累,帕亚尔·卡帕迪亚必然会为全世界影迷继续呈现宝莱坞外,没有任何矫饰的印度。同样,她的电影观念也让人很难不期待,印度能诞生一位谢尔盖·洛兹尼察式的导演,在残酷现实和荒诞虚构间,找到调和的秘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