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2024年哪件事情做了让我觉得这一年是有意义的,那会是给《里斯本丸沉没》和方励贡献了一张电影票。
我所在的四线城市的电影院没有排期,开车一个多小时,来到隔壁城市,冲进电影院,选一个一整排只有我自己的位置坐下,准备好内心的一份敬意,等待开始。
幕布上出现方励的名字,我的眼眶便湿润了。
知道方励这个人和他的故事,是在十年前的一席演讲上,他的演讲《感谢给我机会上场》,天知道这个60岁的男人给了我的内心多大的触动,他对人生的达观,对生命的看法——“珍惜生命的每一分一秒——去玩”,简直给我狭窄的世界打出了另一个广袤的照面。
我的震撼在于,人竟可以这样自由自在地快乐地活着,时间和生命是可以尽情地以一种剧烈燃烧的方式大笑着走向终点,生活可以由着性子去把握,无关乎成败的概念。
方励这样的人生样本,我是第一次见。他说的每句话都如同重石一点点砸开我封闭的传统的被保守文化塑造的生命外壳。
破碎裂缝中直射进来的那束光,恒久的刺眼和热烈,十年了,都不曾褪去。
十年后,方励再次站在一席的演讲台,与这个世界分享他用生命燃烧的十年故事。这十年,用他的话说,他做了这一生中最值得的事情——讲述里斯本丸。
电影讲述的是他寻找到位于中国东极岛的一艘名叫里斯本丸的日本沉船,为什么日本的船只会在这里沉没?为什么渔民口中会有救援的故事?这一片平静的海域,曾经发生过怎样惊涛骇浪的故事?
于是电影开始。
找船-找人-还原历史,一波多折的故事循迹,沉没的里斯本丸渐渐浮出水面。
在美、日、中三国的核心人员口中,逐渐拼凑出一段饱含愤怒、伤痛、悲情、英雄的残忍故事。
方励用了一幅幅静止的只有旁白的手绘动画方式叙述,在海水涌动和枪声交织的嘈杂声里,观影的代入感是极强的。
我仿佛亲临那个逼仄的船舱,耳边是垂死的战士沉重的呼吸声亦或是他们奋起而战的呐喊声。
我的震撼在于,一艘几乎无人知晓的沉船,竟然隐匿着千百个血泪的故事。同船一同沉没的千百个英国士兵,他们是爱人、是父亲、是儿子、是朋友,他们嘴里已经永远无法喊出任何一个心底的名字,但是这些名字却千千万万遍地呼喊着他们。
如今,当镜头对准他们的孩子,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谈及几乎没有任何印象的“父亲”时,始终空洞苦痛的童年记忆袭来,布满皱纹的眼角便奔涌出深埋在心底的不被时光抚平的疼痛泪水。
“我知道没有人在乎了,但是我始终在乎。”老人们嘴角颤抖,用尽力气。
是的,里斯本丸在回答方励投入海中的声呐前,没有人知晓没有人在乎。方励用了十年,让这艘沉船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感动汹涌是来自各个角度的回响。
是发射击沉里斯本丸鱼雷的日本炮手得知真相后的无比悔恨撼动,也是里斯本丸船长每天要抽50支烟才能慰藉的创伤,是不分敌我也要拼死相救的中国渔民的朴素大义,是在最危难之处也要维护死者尊严的英国军官,也是在死人堆里心渐渐变硬的曾经的战友.......最终活下来的人“也没有真正地活着”。
这一艘由无数个错误叠加在一起沉入海底的船只,所载着的苦与恨,罪与罚实在过于沉重了。
没有人在这一场灾难里获得一丁点儿的收益,而这个荒诞的故事竟以近千个英国战士年轻的身躯殉葬,如今这种荒诞还将在这些战士的家人、孩子、孩子的孩子身上持续蔓延着......
而方励,试着以一颗赤诚的心拼命打捞岁月仅存的那一点儿遗迹。
“当我知道这些故事以后,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停下来。”这个故事过于沉重了,方励在循迹中也几度泪洒。
这也是我觉得这是这部纪录片最成功的地方——足够真诚。
这部电影没有炫技、没有错杂的叙述,没有扭捏造作的姿态。
看这部电影,就如同听了一个饱经沧桑的老者,不带任何讨好的,平静又暗流汹涌的直白的叙述。
哪一位导演拍不了这种片子?
又有哪一位导演拍得出这份对历史的敬重和诚意。
我觉得唯有方励。
正如方励在自己的演讲所说,“70岁了,我所面临的就是一个景区马上要关门了,我就抓紧逛吧。”,在方励认为自己的生命倒计时时,“遇到了我一生中最应该去做的事情。”
当这份对生命的珍重遇上对里斯本丸故事的敬意,方励给了这个世界最真诚的作答。
我始终以最大的敬意对待这艘海底的沉船。
我敬重它,因为仅仅作为人类战争最不起眼的一角,就要永寂的一角,都投射出沉重地让人无法喘息的故事来,那么我们实在没有勇气去直面人类战争史的残暴与荒诞。
我敬重它,是因为总有人会去追寻这些真实的故事,为了那一份触动倾家荡产也不足为惜。人性最闪光的真诚和热烈在追寻真相中光耀地刺眼。当所有人进退维谷的时候,却有人会遇挫越勇,深信自己所寻即便颗粒无收,这份信仰和执念近乎一种无法撼动的哲学。这样的不计结果成败的鲁莽,放在最普通的人身上,也有着伟大的光芒。
我敬重它,是因为这艘船已经消失在天际,但是有关于人的善于恶,情与爱,永远恒久而不落帷幕。
因为有恶,所以显现出了善的价值;因为我们终难逃一死,却在死前一刻还呼喊着爱的人的名字;因为有遗忘,所以多一个人记得,就显得这份记忆如何弥足珍贵。
我想,这就是历史与真相,人性与追寻的意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