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定个调:本片可以说是今年暑期档最“清凉解暑”的电影了,同时,说它是暑期档最佳悬疑片也不为过,是国产电影里罕见的高质量心理惊悚片,值得观众到电影院享受,也适合带爸妈一起看。

从电影入围第78届戛纳电影节导演双周单元起便开始关注,时至今日已攒了两个月的期待。阅片前还在琢磨,一名花滑少女的杀人故事会怎么拍,导演会如何以极少人物建立起丰满故事,本片又是以什么样的气质走出国门、吸引到戛纳的外国评委的呢?
上午看毕,上述问题皆有答案,终不负期待。花滑少女,本是在舞台上征服冰面、展现人体美学与舞蹈艺术、大放异彩的存在,可她的脸上却沾上了不彩的、阴沉的、黑暗的鲜血。冰刀在冰场上划开一道道口子,裂出痕的不止是冰面,还有花滑少女的心口。

试想一下,你叫江宁,出生在一个花滑家庭,妈妈王霜是差点夺得全国冠军的花滑高手。
从小妈妈便把拿全国冠军作为你最大的目标,你遗传了妈妈的花滑基因,同时身边的训练条件、滑冰装备也都是最好的,你顺利地在幼年获得了出色的成绩,而花滑也随时间的流逝,和你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紧紧地附着在了你的身上,蚕食躯体,深入骨髓,进而控制大脑,入侵心脏,成为了你身上的一块甩不掉、拿不开、割舍不去的精肉。
你幼小的身体装不下太多东西,妈妈把花滑塞了进去,就很难再放别的了。每天除了训练就是训练,有的时候你在冰场上滑得晕头转向,眼前教训你的人已经分不清是妈妈,还是王教练。
但你的身体在逐渐长大,面前摆了一道发育关。运动员由于生长发育,体重上升,对训练和比赛造成影响。对于花滑这类高技巧性运动,体重的上升除了对身体灵活度有影响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影响是,每一克体重的上下变化以及重心的细小变化,都会影响运动员的肌肉记忆。
本来发育关对于花滑运动员,要通过很有难度,你却被妈妈强制停练一年半,现如今重返赛场,已是沧海桑田,各路高手涌向冠军之席,不知不觉,你的压力又加了一成。

这就是《花漾少女杀人事件》的背景,很典型的东亚家庭式压迫,压人于无形,也是整个杀人事件的源头死水。导演很巧妙地用心理烈动解构原生家庭矛盾,看似在拍一名花滑少女备赛过程中的挣扎与分裂,实则是对沉默不言的母女关系进行了深刻探讨与反思。
妈妈每天紧逼着江宁,江宁面对发育关迟迟没有突破,于是她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是想给江宁找陪练形成竞争关系来倒逼她实现进步,还是再拣别的天赋苗子进行培训,她把江宁冷落到一边,对别的学员的训练更为上心。
江宁看在眼里,妒在心尖。她早不是幼年的天才选手了,她感觉到了竞争的危机,妈妈加深了她的这种感觉。
她自练不成便转移伤害。她怀疑是同门的选手对她的冰鞋使了不怀好意的手脚;她走进更衣室,警告妈妈重点关心的选手杰森,说王教练的训练方法要是被曝光出来,是会遭禁赛的,怂恿他换教练。之后,妈妈在车上告诉江宁说杰森生病了,又说“我这不是还有你吗”。江宁唇齿藏笑,她的计划得逞了,她自练不成便转移伤害,这是她展现出的第一次心理畸变,也是她守护与妈妈的关系的一次近乎变态的反击,为她后来愈加严重的心理问题埋下伏笔。
电影用这一小小事件便高效地建构起了整部片子的框架,打上了黑暗叙事的底色,悬疑的意味越发浓厚,一出好戏才刚刚开始。

妈妈其实一直知道江宁有严重的精神问题,前边埋下的“停练一年半”也不难猜到是江宁的精神已经不足以支撑她继续训练参赛,而这段时间的停练加上发育关,反而给复出江宁以更大的精神压力,这也直接导致了她双重人格的出现。
是的,钟灵是江宁的第二重人格(有没有发现这俩名字的读音都有点像,都是相似的ng尾音,或许这也是隐藏的一个暗示)。
江宁第一次见到钟灵是在一天训练结束后,她换好衣服准备回家,却发现披着黑发的钟灵在偷偷上冰,她对这一花滑爱好者起了兴趣,这也是她少有的接触到这一业余群体的机会,她从钟灵的口中窥见了花滑本来的模样,没有竞技,没有高压,有的是欢乐,以及运动最纯粹的趣味,或许钟灵激发起了江宁瘦小躯体里除去花滑比赛之外的事物。离馆前钟灵还问江宁要不要一起去玩,这是常年训练的江宁极少有过考虑的事情,迫于妈妈压力及对自己的严苛下她拒绝了钟灵。
这样一位新鲜人士的出现给江宁点了一盏灯。而后钟灵因为被发现偷偷上冰被冰场开除,当江宁追问时,妈妈打断她,其实是因为是妈妈举报的钟灵。她看见了钟灵邀请江宁出去玩,觉得钟灵会影响江宁的训练,再加上她霜打心底里看不上随便上冰的业余爱好者。钟灵能被妈妈从冰场开除,却无法将她从江宁的精神里开除。
从此以后,钟灵便住进了江宁的心房,换了头红发,成为了江宁的第二重人格。
观影到结尾的时候我震惊有余,我始终怀疑钟灵并不存在,她只是江宁的想象,但是妈妈却仿佛也看得到钟灵,给我打了个障眼法。我始终不敢用最幽微的人心去揣测王霜,可她的确这么做了。她放纵了女儿的第二重人格,并任由她一点点侵蚀女儿原本的人格,还配合着一起演出钟灵的存在。尽管她有在为江宁找医生、挂专家号,可她只是单方面的行动,而从未真正带江宁解决这个精神疾病,甚至从未拆穿过她。
一名花滑少女的杀人故事会怎么拍?导演不循着传统的套路拍本格推理,而是用心理惊悚消解悬疑感,因为他并不想表达这案件有多诡异、有多猎奇,他要抽丝剥茧一层层撕开东亚家庭缄默的面纱。
就如电影里江宁母女各泡一桶的澡,她们虽共处一室,但泡的桶不同,装的水不一样,隔的距离也很远,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形同陌路。至于打破缄默的答案,其实电影里已经给出,江宁鼓起勇气问,妈妈我可以去你那桶吗?这时马伊琍的表演非常细腻,生动地诠释了一对心距遥远的母女突然缩距的错愕与惊喜,她先是眉目一动,后别扭着表示不太情愿,但随即允诺了女儿的请求,并且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全片从始至终都只有三位核心人物,导演以极少人物建立起丰满故事,其功力不容小觑,不像是一名新人导演。他少用对话堆砌来直接输出人物的性格三观,而通过行为的一寸寸越界把人物由表及里地刨空。从钟灵叫江宁去地下商场溜冰、去酒吧嗨玩,到钟灵获得妈妈的青睐,再到她入住江宁的家,最后到她被江宁“杀死”,通过钟灵这一“陌生人”一点点割破江宁的底线,蚕食她的事业、她的家庭,把江宁一节节搞垮,达到精神杀人。
而更可怕的是,钟灵作为江宁的第二重人格,实际上是在处处保护她的,从给她维生素怕她喝醉到帮她阻挡小混混的骚扰,钟灵其实一直在帮助江宁。但江宁这时已经陷入严重崩溃,她的嫉妒心渐渐上升成恨意,她凿开冰场的洞,她抬起带刃的靴,她砸碎后场的镜,舞台上她看到了同样穿着花滑服的钟灵,没有人知道她是否完成了最后的旋转,但我们都已从整部电影里看到了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