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用的鬼》这个酷儿故事讲述的是,所有被排斥在社会主流之外的人群的收编与反抗,并嵌套了内外层叙事以丰富内容。先看外层叙事,一个酷儿学者(Academic Ladyboy)买了一台吸尘器,吸尘器被男鬼荣(Krong)附身,通过荣的旁白展开内层叙事。
一个后人类社会缓缓展开,只是这里与人类共生的主体不是其他后人类作品讨论的动植物、赛博生物体,而是附着于机器的鬼。在这个世界,人鬼共生并不会引起太大的争议或恐慌,我们完全可以将鬼的处境替换成现实世界中酷儿的处境——被有限地看见(类似亚里士多德《政治学》中被视为动物叫声的平民、奴隶),遑论被认同。
另外需要首先说明的是,片中鬼的存在方式要么是怨念(remember others),要么是被挂念(being remembered by others),事实上后者是鬼的唯一存在方式(因为女主结尾就是因为被生者遗忘而消失的),类似的设定见诸《寻梦环游记》《怪兽电力公司》等,即把承认哲学作为欲望机器的原料,以“记忆”构成了驱动世界的物理动力。这也可以理解为意识的再生产:现实生活中的人生产意识,以维持鬼的物质形态。
内层叙事乍一看是个爱情故事,但约从片长一半起就暴露了它的政治野心。娜特(Nat)嫁给富有的资本家家族的二儿子马奇(March),男方一家都不喜欢娜特。她因病死亡也没留下子嗣,但因被思念而留存,附身于红色吸尘器上,只有心心念念的马奇才能看到她。两人如胶似漆的温存在别人看来是“人-器恋”。显然,这里已经开始涉及主流文化的收编问题,古今中外从来不乏“性癖”,同性恋、虐恋、furry、人兽、人机(我最近看的一个例子是不少人在和ChatGPT谈恋爱)……这些欲望形式都在不同时代、不同文化被视为“怪癖”,恋者也遭到“再教育”、排斥、治疗、收编或迫害。
接下来就是女主娜特争取男方家庭的认可,这个过程依循了典型的工具理性逻辑。“大儿子和男人结婚,小儿子还和鬼好上了!”,而大儿子的丈夫终于得到家族认可的理由很符合商业逻辑——他能为家族生意开辟澳洲海外市场。
而在一切发生之前,卫生官员检查工厂感到满意,因为这里没有其他工厂丛生的粉尘——大机器工厂所伴生的污染(我们可以看到数个特写不厌其烦地强调这一点),清洁卫生。但怨灵作祟让他们迅速转变态度,选择关停工厂,因为鬼比粉尘更不干净、更不卫生(unhygienic)。——这也是意识与物质的对比,意识比物质要更不干净。技术中性论之下,物质是无道德性的;但意识具有原罪,意识的再生产只会产生“不干净的东西”。
和马奇哥哥同样的现代性逻辑下,娜特一战成名,驱逐了家族工厂的怨灵,决心做“有用的鬼”。又在先前偶然结识的高官保罗(Dr. Paul)家中驱逐徘徊在他家的怨灵,政治隐喻终于水落石出。而后又是一个工具理性的转喻:已经被众人能够看到的娜特想和丈夫要一个孩子,因自己没有肉体,便通过生前冻结的卵子找人代孕。保罗帮夫妻俩解决了程序上的问题(在世时娜特并没有授权自己的卵子,但这归根结底只是一个官僚程序),把婴儿作为忌日礼物,用盒子封起来,送给她。一般情况下,婴儿是在医院或家里被接生婆或其他人从母亲肚子里托举出来的,但这里,婴儿从哪里来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它沦为了娜特作为“打工鬼”,从事政治工作的结清工资。
好景不长,马奇良心发现,阅读政治运动史,铭记那些保罗想要役使娜特驱逐的鬼魂。从一开始,驱逐鬼魂的方式也富有隐喻性:为了停止生者的铭记,终止意识的再生产,生者被强制接受电疗,反复电击以忘记死者。娜特也在别人的梦境中穿梭,左右为难,但“是鬼是人,没用就没有爱”(Be it a human or a ghost, useless means loveless),要维系爱情,靠的只能是冷冰冰的“有用”(对此马克思、韦伯等已经论述尽了)。为终止这种良心与爱情的拉扯,导演选择让马奇被砸死。既然铭记娜特的意识都没了,娜特也只能消失。
到这里,内层叙事基本结束。回到了酷儿学者和荣的故事,后者同样是被害死的鬼魂(一开始他假扮成活着的快递员接近前者)。两人打了一发告别炮,荣消失,酷儿学者为他报仇(酷儿学者没有自己的名字,也许可以理解为一个反抗的符号)。最后在他的带领下,群鬼大闹保罗府邸,以一种闹剧的形式收束全剧——变鬼就是反抗(因为本身“怨念”就是反轮回说的)。
最后,可以看出,内层叙事和外层叙事都是不被主流认可的爱情,且悄然形成了对照组:娜特和马奇有所妥协,酷儿学者和荣选择反抗。当然,我们不能说必然是不同的选择导向了不同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