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7.4 武漢新璇宮影城 四刷 國語版
懷舊的未來
《大人帝國反擊戰》站在世紀的轉折點上回望“失去的二十年”之前,回望本身就是一種懷舊(nostalgia),對懷舊的批判可見我的短評(參考福柯《反懷舊》)。原惠一警示沉湎于過去的人們,懷舊會讓人變成行屍走肉,不同于《呼喚傳說!跳吧!朋友!》等用了道具才形成的恐怖效果(風間媽媽的血盆大口即出此片),懷舊隻是用了“味道”就達成同樣的效果。懷舊本體是無物質的,它的傳播介質是虛無缥缈的“味道”,附着于機器人、紀念品、郵票、老爺車等物質之上。
但問題是,僅僅買了這些懷舊的載體就能把握懷舊嗎?原惠一的答案是否定的,這正是野原一家逃離這個楚門式的懷舊攝影棚之出路:他們先用“臭襪子”這種“現世”的味道與懷舊的味道相抗衡,進而提醒其他懷舊的臣民懷舊的最大困境: 就算用一切懷舊的文化裝潢生活世界,可那個外部世界——政治經濟結構是回不來的,而正是後者才決定了懷舊。雷蒙德·威廉斯給文化下過定義:文化是一種生活方式,《日落大道》的諾瑪正是在絕對的懷舊文化中走向毀滅,種種關于懷舊的電影說明了一個道理:脫離系統而僅僅構築屬于自己的生活世界是不能自足的。在這個前提之下,野原一家才有出逃的理由。
原惠一顯然把拯救世界的希望投向“新生代”——就連高中生也被納入這個懷舊的系統了,隻有還沒有充分社會化的小學生及以下才得以幸免。這又是一對二元對立(懷舊-未來、大人-小孩),小孩沒有過去,自然沒有“舊”可以懷。而諷刺的點就是恰好是這些社會的建設者(大人)一并成了阻滞的主體,他們口口聲聲回到充滿希望的過去,殊不知那個過去早就停滞了。懷舊的頭子用施密特的敵我之分達成決斷:“不來接受懷舊味道改造的小孩,都将被視為反動分子。”反動的前提是進步主義的價值觀,這是獨屬于昭和時代的、充滿着現代性氣息的價值觀。
小新用廣志的臭襪子喚回了他的記憶。腳臭味是因為跑動才有的,如果居住在家、從不走動不會有腳臭味,天天洗襪子也不會有腳臭,隻有天天在外走動、成為社會的牛馬才會有腳臭。另一方面,鞋子、襪子本來就是道路、變化的象征,用襪子喚醒廣志,也就是喚醒了他“為了家人,向前走”的信念。
動畫作為一種無功利性的審美形态
康德認為審美經驗具有一種“非工具性”的性質,即它不服從于任何外在目的或功利性的目标。我認為“幼兒園校車追逐”是本片最去功利性、因而也最藝術的一段,因為它是完全童趣的,就如我們在幼時玩盜版《俠盜獵車:罪惡都市》不會做任務,看《貓和老鼠》不會考慮死亡,因為我們回到了童真的本質形态——遊戲。
一個反面的例證是高潮的“鐵塔戰”,不同于其他看得前仰後合的觀衆,我成年後兩次看到這個地方反倒會不适,真的提心吊膽。盡管時不時電視的鏡頭提醒我們(以及觀看野原一家反抗的片中懷舊臣民),這是假的,但觀看電影的我們深知,它曾經是真的。這種真實與虛假的辯證法喚回了我們的主體性,讓片中的臣民消弭了懷舊的味道,也逐漸構成了原惠一回答“如何走出懷舊”的回答。
緊接着,象征着希望與未來的小新獨自一人上樓,在一次次跌倒爬起中,他的圖像逐漸變得粗粝如同原畫,還原成動畫的最初形态。從意識形态批判的角度,我們可以将成片解釋為藝術的“工具性同化”,即藝術已經被納入某種特定的、功利性的框架中,成為服務于外在目标(迎合大衆審美)的手段;這時藝術不再保持自身的獨立性或“目的本身”的狀态,而是被動地服從于“系統”的運作邏輯。那麼,在日劇跑中,動畫藝術逐漸脫去它華麗的外殼,露出線條、風聲,粗糙而原始,顯露出它原來的樣子。(比較以下兩圖)


我至今記得高中隔壁班語文老師有次代課大批特批《蠟筆小新》“惡俗”“低級趣味”,但大衆文化從來都是鬥争的場域,小新總是用反諷式低俗形成對不同權力規訓的反抗。這就是屎尿屁電影的意義,在密不透風的權力之牆内部,找到那個無法為人忍受的裂隙,解構它,破壞它,逃出去。
到了電影末尾,小新用略顯俗套的“家庭”回答了困擾日本乃至世界的決斷主義難題。的确,比起碇真嗣“不能回避”的喋喋不休,起飛的鴿子更顯具象。同為東亞的我們最起碼在電影院是能有所共情的(盡管走出電影院我們或許重歸不生不育的一員):一個沒有人類的世界是沒有未來的,作為人類,我們永遠無法想象一個非人類中心主義的世界,因為所有非人的世界都是以“人”為原點展開坐标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