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打疫苗正好赶上母亲节,本想邀她一起看电影,又一次被拒绝。正好和晶晶约了,她还要回老家看望老人,正好选择了李冬梅导演的《妈妈和七天的时间》,阅片人很少,排片量也不多,清净,又跟正确的人,想来这个片子观感不会差。
很安静的电影,克制又沉静,写实又诗意,后劲很足,影片最大程度地“还原真实”,为了电影“去表演化”,回归本真,导演选用当地素人进行演绎 给了“失语”女性人群一次展现生命意义的机会,真的值得更多的人知道这部片子,除了《你好,李焕英》,我们还有女性导演纪念妈妈的艺术电影。后面几天补看了导演的访谈,她有提到《妈妈和七天的时间》是 “一定要讲的故事”,在那个狂风骤雨的夏天,她急遽长大,作为姐姐,一下子承担了很多同龄人没有的责任,就像结尾,一直隐身的爸爸终于出现在妈妈墓前,姐妹对爸爸承诺,爸爸,我以后给你养老。如此平静,又如此残酷。这是导演38岁时拍的电影,写给12岁的自己,写给离开的妈妈,也写给一代人。
女导演的细腻、温柔和敏锐以及慈悲,在这部片子里可以一窥,每一日最重要的吃饭,一顿又一顿的吃饭,不同组合的饭桌,故事隐身,不必急,悠悠地给你铺开画卷,告诉你生死,告诉你山间万物,告诉你莫大悲伤其实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但是导演并不想去表达哀痛或宣泄什么,上上下下的楼梯,妈妈手中一直编织的毛衣,高高的大门下的生活,人在山野间小小的一点、一片,限制叙事与广角镜头,正如导演讲的,人的存在,只是昙花一现,一棵树、一条河都比人永恒。
我看到了很多,以前自己忽略的部分,也有十二岁失去亲人的经历,那个时候活在自己的悲痛中,甚至听到世界一点点崩溃的声音,家庭、伦理、尊严都被重新定义,因为一些问题众叛亲离,我恨了很久,也耿耿于怀了很久,甚至有些地方再也没回去过。但透过片子,我看到了众生,没有人逃得过死亡,死亡的仪式穿过电影,回到我的十二岁,原来不管是电影中的西南山村,还是苏中农村,都是相似的。葬礼中残存的小孩被推着进行每一步仪式,而其他人笑着唠嗑、做饭,除了失去亲人的、尚未成长的小孩感受到死亡的威力,对其他人来说可有可无。原来,那句伤害了我很多年的话,是真的,“死掉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要活”,这是我大伯(曾经)跟我讲的,至今记得他对我不依不饶要留亡人身后名的行为的驳斥。
那段潮湿血淋淋的往事以一种宿命般的方式回归我心,再次回看,不再弱小可怜无助,也不再痛苦。我想,这是这部电影的魅力,它治愈了十七年前的我。曾经我以为心中的那道伤痕也许一辈子就那样了。导演访谈中提及的父辈,她曾经想像“儿子”一样活着,“如果不能成为男人的身体,至少也要像男人一样生活”,这又是个体性的差异,但这差异让我产生一种冲动,想写写自己的故事。
还有第六日母亲离开的那段也触动了我,抬母亲的担架的脚布和呼吸声渗透在夜晚的大夜景,我想到了我的外婆,很多年我都无比憎恶我的外婆,因为她的无知和恶毒,毁掉了我妈妈的一生,还想干预我的人生(未果),从最初矛盾心态到憎恶心态,我以为自己走得很远了,解构了传统东亚家庭的约束,是我个人意志的觉醒和胜利。可是这段内容让我重新看到了一个被生育所累的外婆,也是类似的深夜,也是大出血,还是1978年的1月18日,想必更加寒冷刺骨,被村人抬着去医院,生下不足七个月的妈妈,光秃秃的,什么准备都来不及,放在脚边,还是看病的一对夫妻看不下去,买了衣服和暖水瓶,同时还失去了生育能力,再也不可能拥有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或许也因为此,她开始恨这个女儿,凌虐她,哪怕最后仅剩这个女儿。她抽烟喝酒、吵架上吊,不肯吃一点亏,当然外公就像一个隐身人,不得不说,这样的故事还是有普遍性的,但为什么直到李冬梅导演才拍出来?
然后我看到了长明灯,长长的黑暗之路上的几星灯火,就像这部片子发行了,也像长明灯,几星灯火,给“看不见”的女性一个故事书写的机会,感谢导演让我看到这部片子。
第四十四届哥德堡国际电影节导演处女作英格玛·伯格曼奖获奖评语:
在一个沉迷于“内容”的时代,这部影片提醒了我们真正的艺术是不能仅被简化为主题的。纯粹的电影,是能够充分的运用电影的所有媒介去表达,其中所谓的“内容”本身是无法被转换为其它的艺术形式的。传奇的电影评论家安德烈·巴赞把电影分为信奉画面构成的影片和信奉事实所构成的影片。很少有电影能二者兼顾,通过精美的电影语言和声音的运用将观众带入到现实中,就像是一次亲身的初体验一般。这真的非常的了不起。通过坦率的表达和勇敢的极简主义,导演传达出一种充满内省的真实情感,邀请我们所有人在情感上,理智上甚至是本能的去感受它。观众陷入了一个沉浸式的,感性的,沉思般的体验,这最大限度的接近了电影艺术所期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