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成不变的传统规矩与逝者生前自发的意愿起冲突时,我们是应该遵循传统?还是应当遵循意愿?当我在观看陈茂贤导演的新作《破地狱》时,这个问题始终在我的头脑里打转——因为我是一个固守传统的人,但同时也是一个乐于打破传统的人。结局固然美好,但对打破传统的思考不应就此为止。
我承认我是一个传统的人——抽烟时,如果指间的烟还没抽完烟头就断了,我会抡起手掌往自己的后颈狠狠打三下——有一种说法是,烟头断了,意味着父母没了;亦有一种说法,烟头断了,意味着自己要“断子绝孙”了。其实在我的观念中,我断子绝孙不要紧,重要的是父母一定要平安健康——他们是无辜的,何必要惹上这样的不幸呢?
我认为我是一个乐于打破传统的人——写小说时,有时我会在某个看上去不那么重要的情节来上一个大反转——朋友说这没有必要,为什么要这么做?反转错了地方,反而会让小说情节看上去更尬,这样的“特立独行”不能有。但我依然会这么做,坦诚说我既不想特立独行亦不想尽力合群,我只想跟着自己的感觉走,随意点,人生不必时刻紧绷,写小说亦是——仅取悦自己,无需广为流传取悦大众,我为何不可以“天马行空”的方式去“胡思乱想”?
若遵照传统,喃呒术传男不传女——“女人有月经,是污秽的,会破坏祖师爷的法力”,这是文哥生前对自己女儿说过的话。在他看来,经血是污秽的,即使将女人的内衣叠在自己的法衣之上也是不可容忍的;中风之后,即使自己下半身动弹不得尿了裤子,但为了谨记行内规定,他还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帮他清洗内裤,甚至动手扇了女儿耳光——“女人是污秽的”。文哥的观念是可耻的,是落后的,从女性角度来思考的确如此,我不否认——但我还是想把他这里的种种过激的言辞与粗鲁的行为解释为“对逝者的负责”,他愿放弃生者(女儿)的感受,去维护逝者的体面,这也是他常与自己的女儿起冲突的原因。
若打破传统,则可维护生者的感受,但逝者的体面无法得到维护。怎么办?若牺牲他者体面,固然不可。那怎么办?既然自己的女儿与自己不和,倒不如,主动打破这种传统,让生者(女儿)“破地狱”以修补父女间不和的关系来证明“文哥是爱自己女儿的”——有人说这种结局是应该的,传男不传女是封建思想,该被摒弃;也有人说,这种结局两全其美,很好;也有人说这种结局让人恶心,强行正面父亲的形象让人不适… 我倒是更想说一句,当“封建思想”成为观念时,能主动站出承认自己的错误已是最大的勇气。文哥能主动将自己“逝后的命运”托付给自己的女儿,在他生之时必然难以预料这么做的后果,可他还是做了,只因“他爱自己的女儿”,他要以这种方式向自己生前对女儿的恶言恶行作出道歉。
迂腐是文化荼毒,是文明糟粕,迂腐者并不愚蠢,而是太过执着,将这种执着日常化,时时念,日日念,以自我之手帮自我洗脑,最终便使迂腐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文哥就是这样的人。如果说他是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他坚持了一辈子那传男不传女的喃呒术便是那上下滚动的圆石。在他的生命终点,他不再继续推那块石头,只因他早已当作“无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