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上海流浪,瞅着一餐最低30的外卖,于是开始自己做饭。顺便找了一部做足了噱头、还高挂豆瓣热门与《繁花》相争榜首的剧《好久没做》来下饭。

时长只有六集,剧情非常简单,节奏也是符合延宕技法的,其中时不时插几句精神状态的金句、引得观众也自鸣得意、开始对比自己的度量衡,一起堆砌起了这特色“东亚洼地”。正如果戈理在《钦差大臣》开幕的第一句台词是,“笑什么呢,笑你们自己”。

含剧透,大家慎点!

随着火热且欲撩故纵的情爱戏开场,一句“你不想进来吗”,一扇门在双关技巧下被做出了张力。在紧密的视觉花样下、角色衣服上纽扣的掉落转场,更是双关起生活细碎和情爱激情。就这样开场了、还未来得及让外人反应,不管是观众还是剧中的第三者(快递员)、都处于一种即将面对禁忌刺激的阶段,而它却转而开始铺呈开生活“白米饭”的模样。二人结婚了,通俗的材米油盐的套路、在几句谈话中让事件立刻翻转出相反的状态,接着虽然很快回归到了情欲这一轨道,但这一关键也发生了翻转,男女主同频/屏开始自我解决生理需求。这断崖式的刺激比起戏剧式的起伏更令人发瘾,而此时脱轨之后的叙事才真正步入了正题“Long Time No Sex”。

之后,二人走出家门,一束舞台追光在二人身上,一出好戏、才真正上演。而这才只有七分钟,故事戏剧性、人物喜剧感、事件背景、事件开展环境,这众多舞台框架都已经基本搭建出来了,而本剧之后致力于做的就是,看见“看不见”的舞台后台。

一.性喜剧还是欲望性

这部剧的拍摄模式是框架结构的,除了主人公这对闯入者外、主要由四对情欲关系组成,而每一集的片头都很色情片尺度,都做足了视听快感,然后接下来就开始阳w。(提醒一下大家、在家里看的话稍微小心)

这几条叙事片段由看故事的“闯入者”结合在一起,而去剥开关系里子的过程又反作用给这对外来者,但重要的是所有的情欲关系都被它们共同的主题结合在一起,即:当内在的情感关系受到外在的生活环境的侵蚀,性爱沦为一种向外反抗而不是进入深度的处境。在每一条叙事线索中,这一主题都被从不同的角度加以挖掘,是一种将“性爱关系”投射在三棱镜的考量,性喜剧只是贴在镜面上那张花哨的贴纸。

回到剧情,激情开始的女主友真和男主Samuel步入了婚姻,体感摩擦度让位于疫情后仍然被不断紧缩的经济境况,于是两人的相互模式也变成了搭子。但生活是不会仁慈的,朋友买保时捷的时候、Samuel的出租车被雨水淹了、走进更远的经济困境。也正是这个说着“朋友之间不互相借钱的”的朋友,让二人明白“努力生活”是有代价的,而“不满足”还想拥有自己不该拥有的东西的人、倒生活得可以保留自己的安全上限。于是,凭借职业便利的友真拿出自己的黑名单,二人决定警惩这些“欲望”过度的人们。

第二对出轨者,一对同银行的职员。二人在午餐时间二十分钟内,需要同时兼顾身体“运动”和用汉堡塞满口腹的行为。这既高效又潦草的快餐关系,当收到友真二人的威胁时,作为要承担更多的人、男方很快就被无能面对这“看不见“被戳开而产生的更多代价而击退,在女方终于看到男方更多真相(妻子怀孕)的时候,她也明白这性爱不过是如同快餐一般,男方的出轨根本就是对下体那一器官的服从,而这二十分钟的关系里男方还只是只为了解决自己的七分钟。这样的快餐爱欲,虽然看起来丰富、友好,其实廉价又脆弱。这一对是最接近主人公生活镜像的,爱是“共同存折”,婚姻的稳定性来源于需要烦恼的困难是可承担的,而出轨对于普通市民来说则是迈入失序的深渊。第三集是我最喜欢的一集。

第三对出轨者、一对老年登山爱好者,没有奇观化的描述、而是荒诞地用沉静的笔触描摹了一个传统东亚女人的缩影,虽然没亲过嘴但是还是生了孩子、完成了女人的社会进程。在杨德昌的《麻将》里,张震饰演的香港不敢接吻、因为他认为接吻会变衰,而这衰其实更深处指向的是交付出自我后、人在接受情的弥漫中会衰弱。所以不妨说,老太太在此前的人生历程中一直是没享受过人之情的、是一个物化的存在,犹如她自己所说她只不过是一个电饭煲。但遇到男方,他肯定她情感方面的人性、使其可以再次滋养自己的情感想象力。到了老来、在过日子的庸常中,她大胆接受了情感的自我驱动,如同第一次面对这世界一样、她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后台,她在里面是自己的女王。所以,在遭到威胁时,她依然选择捍卫自己脱轨出生活的壮举。这一对的情境是最接近主人公心理镜像的,寻找活着的感觉并为之努力。

第四对出轨者是一对女同性恋,姐方是那种婆婆想吃牛肉火锅就会立刻应召的医生之妇,妹方是刻板的小狼t形象,打拳击、对待感情也是轰轰烈烈。婆媳和母女关系的纠葛、使得这一集非常明显的指向了女性在韩国的婚姻地位。婚姻是一种较量,而经济决定了婚姻中的话语权,但男性和女性的上限不同,女性需要付出更多才能获得不被指手画脚的待遇,而养育男性的成本则从女性付出的这里得到回收。而多少女性都得无奈进入这规则,何况医生妻子面临的还有一种“女生之间哪有什么爱情”的边缘性。这一对是主人公友真和Samuel收手之途,医生妻子最后用支付代价来换取背离社会秩序的主动性,也预兆了接下来的收尾。先破,后立。(但还是想要吐槽一句,有看《绿夜》之观感)

纵观整个现代社会,大家都面临着“简化”的洪流,爱情也被简化的白蚁啃噬,犹如一具骷髅。人类生活成了一种社会功能,所以身体面临着不同程度的衰弱。然后,性欲成为了一种行为,只是这行为背后不再是想象力,而是一个丈量生活的尺度。而当道德规范和社会秩序狼狈为奸时,已经没法给情感提供想象空间了。所以这部剧所要展现的舞台后,不是上场人物的道德面向和生活处境,而是作为社会历史中的人物、他们在生存情境下的虚弱,是他们的面具下、那些被遮掩的一次次呻吟。

“看不见”性几乎见缝插针过地在剧中呈现,是表面美丽的冰山之下汹涌的世界。而还有一层最大的“看不见”,其外属于受经济支配的社会,高楼紧闭、盖在我们头上、是我们的眼睛抵达不了的世界。整个剧中唯一没被复仇的检察官,他本该作为第一个勒索对象,但直到主角自身轮历了不同程度的越轨、甚至自身崩陷了、他依然在游戏。他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权”、但这一场抓奸游戏是同类世界不同阶级的互相啃噬、只是上限不同。另一个世界是无法控制的。

片中的“水”元素加深了这种处处弥漫的,小人物无法逃脱命运的窒息感。首先,是超现实的大雨深化了这一隐喻。全片中共有两次雨水泛滥,一次在开头、只作为引子,Samuel等待乘客时睡着了、等他醒来后自己的车几乎被淹没。一次在结尾,磅礴大雨作为二人心理秩序的崩塌指向,穿梭了时空(二人性失序的当晚)和物理空间(屋内的雨水),一直砸落在争吵的二人身上。而巧妙在于,饮用水的大批量订购也将重担砸向了另一阶层的人。但由于雨水这一要素只显示于二人之间,没能使其波及更多,可惜只能勉强搭建起了这一结构。

二.被动者与主动者

值得一提的是,该剧对两性关系上的人物塑造是反传统的。男女主的角色外形上就有明显的文章。男主Samuel做针线、打扫房间、做饭、在女主友真面前总是像毛绒玩具一般蜷成一团;女主友真负责决策、掌管钱财、岔着腿棱着眼神用大嗓门和快语速在家庭生活里做着舵手的身份。看似是在表现一种家庭关系的多元化,但其实是一种喜剧技巧,用反差制造嘲讽。

导演用了非常明显的室内外空间结构、Samuel自己一个人在出租车时、总是把袜子脱开、把脚搭在轮盘上,整个人是开放的。而友真在酒店前台、笔直、永远笑容,为了保护仪态吃蛋糕时只能一口咽下。整个剧集在这埋下了一个线索,其中还有一个沉睡中的庞大火山,所有女性都处在一个共同的眼光下,没有真正的私人空间,犹如台词所说“大韩民国的女人,没有一个不可怜。”

当二人在尝试重寻情爱之时,做了一些“对望”的实验。我们可以这条脉络来窥视火山真貌。

先提出思考,二人之间有爱情吗?爱情和婚姻到底是否相悖?婚姻和性欲又如何相处?我认为Samuel和友真之间是没有爱情的。后来回溯二人相爱史时,在确定关系一场,友真袒露自己受伤的心、透露出喜欢Samuel朴实;而在友真与姐姐的谈论中、也暴露出其在家庭记忆中父爱的出走,情感回溯中男性的一次次背叛。Samuel则作为家中唯一的儿子,在女性环境中长大,非常受宠、姐姐们都作了关于他的牺牲,他对于男性气质的寻回心理一直潜伏着、但同时对方也需要为他提供母性。

在这些因素后,二人投射在对方身上的欲望、可以从其为了拯救性生活而互相的夸赞看出来。女人夸对方的手指、双眼皮、身体的表象部分,男人而则夸的是对方的领导才能、性格、其身上的意志部分。在这里,二人投射于对方身上的指涉,分别对应了男女性在一种失序社会下的境况,则女性还处于具体困境、男性则在追寻抽象化的意义。这“主被动者”表象下的真相更具体在表现在换装游戏中,看起来霸道有力的友真心动的是兵士的坚毅、而看起来软弱怯懦的Samuel需要的则是温柔含蓄的陪伴。这一插曲,直接展示了二人渴求的情感关系画像,刚好,与二人背道相驰。

而二人之间最大的鸿沟还得见“出轨”,友真跟前男友动身不动心、Samuel跟暧昧对象动心不动身。而由于女性命运是一种处境,男性面临的则是人生中层出不穷的不如意。所以二人之间的重点,男方在于符号的代指,既社会的规训、性等于爱;女方在于心灵上的滋养,既心动与爱情。当他们无法跨过爱和爱情的不协调,必定是分离的结局。

结尾处,二人又风雨一番,戛然结束。这一未完成的画像,是悲是喜亦难说。

韩剧这几年一次次打破其刻板,一次次走在视角的前列、自戳生活安在身上的毒瘤。但还是有效仿美剧爽感之嫌,为了效益上的动机而攫改生活范本,很多细节过于僵硬。但,值得一看。大多数时候,我们也需要笑一笑,笑别人也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