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想起《苏州河》,插曲《解脱》的旋律总是伴随着一帧帧画面响起。这种迷惘、恍惚而又如醉如梦的迷幻感,正是《苏州河》迷人气质的来源。曾有人认为:“《苏州河》是新浪潮在中国下的一颗最美的蛋。”导演娄烨也在访谈中赞同过这种说法,他说:“……比如说新浪潮的影响,这个是很符合影片实际的,因为我特别喜欢新浪潮的电影。”可以说,《苏州河》中迷幻感的成功塑造,摆脱不了新浪潮作者电影美学的影响。
自1993年完成首部长片《周末情人》至今的29年里,娄烨导演的作品累计已有十余部。提起这位中国第六代导演,人们对他的印象不外乎“晃”和“晕”二字——这和娄烨一贯坚持的手持摄影脱不开关系。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喊出“把摄影机扛到大街上”,而后新浪潮的导演响应了号召,于是,一种兼具纪录和抒情的拍摄风格被导演们带到了大街上、咖啡馆内、穷街陋巷中,也进入到了娄烨的作品里。在《苏州河》中,娄烨保留了手持摄影产生的晃动、跳跃、虚焦、模糊等“问题”,配合影片男主人公摄影师的第一人称叙事,营造出极强的真实临场感。若论纪录性,就如影片开头在船上拍摄苏州河的蒙太奇,镜头飞快掠过浑黄的河水、两岸破败的建筑、面庞朴素的工人,摇晃、仰拍的零碎片段拼凑在一起,瞬间就将观众拉入那个混乱地步入现代社会的老上海。而若论抒情,摄影师与女主人公美美约会时拍摄下的主观镜头,就以大量的小景别、镜头晃动、不稳定构图,展现着男女主角沉溺在爱情当中时痴醉而不自知的感觉。另外,手持摄影所造成的粗糙的画面质感、昏暗的灯光效果等,也加强了影片的迷幻感。
《苏州河》在电影叙事上,同样体现着阿伦·雷乃等新浪潮运动左岸派导演所坚持的叙事原则,即质疑叙事的可靠性与稳定性。由于全片都使用的是摄影师的第一人称视角(即他的摄影机镜头),故而他的两句自相矛盾的独白:“别信我,我在撒谎。”“我的摄影机不撒谎。”使整部影片都陷入了亦真亦假、难以分辨的迷幻。就连讲述“故事中的故事”即马达与牡丹的爱情故事时,观众所能看到的也只是摄影师的想象视角,而故事的真相则从未展露在观众面前。在这种迷幻中,我们很难不想起《去年在马里昂巴德》模糊认知真实性的叙事游戏。
男主人公摄影师的大量独白与旁白,充满了非口语的、艺术感的设计,也很难不让人想起新浪潮电影中诗化的语言。摄影师对美美的重复询问(“你怎么了?”),马达对他的故事的重复讲述,也都仿若《广岛之恋》的重复、非线性的旁白叙事,抑或是戈达尔《阿尔法城》中的“诗旁白”。
杰瑞·卡尔森认为,《苏州河》讲述的是“中国青年潜在的‘迷惘一代’群体如何在中国的城市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社会位置,并最终在国家的城市历史叙事中谋求一席之地”(《<苏州河>在好莱坞与法国新浪潮之间》)。迷惘的年轻人在浮动着的、晃动着的现代社会中游走,寻找着爱情、自我和身份认同——我们能轻易地从这样的描述中看到许多新浪潮作者电影的影子,而这也是对《苏州河》最好的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