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在家整理书籍,偶然看到书架上的一本《现代日本史:从德川时代到 21 世纪》。印象最深刻的是关于日本武士阶层的描写,及其在社会中的特权及演变。然后联想到日本黑道(Yakuza),这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呢?……后来查阅资料才知晓Yakuza并非自上而下诞生于武士(只是共享武士的传统与精神),而是因时代的变迁导致这一群体的自然形成与聚集(如商人阶级在 18 世纪后随着町人文化兴起而提升了影响力需要靠黑道来保护利益,以及明治维新时期武士的彻底解体等)。二战后,日本经济与社会秩序陷入混乱,Yakuza迅速扩张,随着1980 年代日本的经济巅峰期,Yakuza的发展也达到了顶峰。然而,1990年代政府出台《暴力团对策法》,限制Yakuza的活动,从而势力节节败退。《东京罪恶》的年代背景就处于政府对抗黑道势力的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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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同时期,我也看过一部以纪录片形式描写日本 90 年代经济泡沫前后状况的产业剧,《全裸导演》。可谓是非常震惊与富有收获。今年抱着同样的“猎奇”心态看了(居然是)我大学时期最喜欢的一位美国男演员Ansel Elgort出演的《东京罪恶》,心情更是久久不能平复!两部作品以不同维度剖开日本经济神话的外表:前者用AV帝王村西透的导演之路折射欲望经济的合法化,后者则借美籍记者(被日本人称谓Gaijin)的视角,捕捉日本近代史中Yakuza给社会留下的魔幻现实。

我喜欢看写实类的书籍和剧集,这样能提升对现实感与历史感的体会。尽管类似《王冠》、《全裸导演》这类以历史事迹为原型的剧仍然加了不少fictional成分,但我算是很能满足于半虚半实的故事,虚的部分带来的是视觉冲击与逻辑上的连贯,实的部分则是引出更多维度的好奇心与探索欲——通过娱乐属性的作品延伸出更多认真的思考,无论是来自情感还是思维层面的……因此,这部剧看完后,我突然很想记录自己的观看感受,以及对Yakuza文化、Jake Aldestein(某种类型的美国精神代表)和中西方处理职业和私人关系的微妙差异作出一些主观的输出。
????????Sato(佐藤) - 塑造最丰满的角色


如果说我看这剧的部分私心来自Ansel Elgort,那么看完这部剧,我已从内到外被Sato深深吸引!很难看到一部美剧将非本土的角色塑造得如此立体,当然,由日本人本色出演确实会加分许多。无论是神态,还是讲日语和英文的语气,最关键的是他的情感线…都让这个角色格外迷人!
Sato是个被父母赶出家门、被Kume(久米)收留的浪子。第一季交代了他眼睁睁看着师傅跳楼的情节,那时的他还羽翼未丰,杀人怕见血、良心过于泛滥。真正的转折来自Tozawa(户泽)派人暗杀Chihara-kai(千原会)的大哥Ishida(石田),他在危急关头拔刀相,助老大石田保命,从而得到了更深的信任。Sato在第二季表现得更有杀气,逐渐习得Yakuza Oyabun(老大)应有的冷酷气质,却仍保留内心的善良,以及在Yakuza种罕见的判断力——这也是石田看中他,并对刚出狱的大儿子Hayama(叶山)的实力保留看法的主要原因。


Sato的感情线安排得极其精彩!我前阵子刚听完一个 podcast,是Tim Ferriss和奇幻小说家Brandon Sanderson聊创作故事里最核心的要素:Promise - Progress - Pay off。Sato与Samantha的爱情故事完全符合这精彩的回路!从最初相遇与Sato单方面萌生出的好感(当时Samantha对他的态度还很耐人寻味),再到那件专门为Samantha选的黄色晚礼服所带来的若即若离氛围,最终在吵架时猛得壁咚吻住,简直不要太惊喜!!!哈哈哈哈!我对 Samantha 的好感其实也是从她与 Sato 的感情线才真正开始——在此之前,和很多观众一样,总觉得她难以捉摸:和Jake到底是什么关系,内心隐藏着什么秘密?在她与Sato的感情线中,这一切都不言自明——只有深深相似与相爱的人,才会自愿展露彼此的 vulnerabilities。我其实非常感动,Samantha愿意把自己的传教士身份和作为个体的苦衷和叛逆讲给Sato听,他们原本只是因某种模糊的相似性吸引,真正发展为爱情实则来自那内心底层脆弱面的相互交织。他们这对天涯浪人 可谓是最完美的cp。


尽管因千原会与Samantha的酒吧产生了利益关系,Sato不得不与Samantha保持距离,并短暂与另一位有孩子的女公关Erika(绘里香)发展了新恋情(我觉得他们的关系更多建立在Sato对孩子的喜欢和对家的怀恋,而非情欲上的火光四射),但最终,当Samantha的酒吧因石田遇袭而彻底关闭时,他们还是回到了彼此的身边——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理所应当,再度印证了两个角色的底层色彩是何等相近…Samantha最后从户泽正妻那里拿到一千万日元,并与Sato告别。他们没有依依不舍,也没像普通情侣那样对未来做美好憧憬。有的,只是一种专属他们之间的眼神,一两句调情的告别话语,以及心中对彼此安心且放心的信任。一个是混迹Yakuza、无法抽身、永远只能在灰色地带野蛮生存的人;另一个则背离原始信仰、既回不了头也不想回头,只能游离在日本灰色产业、居无定所。他们如此相似,充满命运与情感的张力,这一对,真的属于彼此!
????????????Jake(杰克) - 非常美式与执着的角色
首先讲讲我对Ansel Elgort这位演员的喜爱。读大学那阵子,正值他的演艺高峰期——与Shailene Woodley搭档出演了两部YA电影《星运里的错》和《分歧者》。对他的好印象最终停留在2017年的《 极盗车神》。如果说以前喜欢他的主要原因来自剧情的加持与青春感,那么在《东京罪恶》里我同样能感受到他那份活力与角色适配度带来的饱满演出。会讲日语的Ansel给人一种毫不违和的文化融合感;戏里戏外,他对日本文化都很着迷,这也让他在剧中的表演显得浑然天成。
对Jake 而言,“傻气”是他的标配,或者说,是普遍美国人的特征——他们对正义的伸张与对真相的执着时常显得冲动而自我,这与渡边谦演的警察Katagiri(片桐)形成完美的反差:前者总是按耐不住对第一手信息的分享欲,后者则习惯从全局判断,做最有耐心且有谱的决定。Jake给日本报社带来了一种执着和跳脱常规的思维活力,得益于他的好老板Maruyama(丸山惠美)的包容,才能让他一边遵守日本新闻界的核心规范,一边致力于发掘真相、揭露现实。惊喜的倒是他与户泽情人Misaki(美咲)发展出的感情线……有股青春漫画的破次元感,但这种剧情似乎又非常符合Jake的性格。他就是如此离经叛道,能与黑道Sato当朋友,与警察片桐当盟友,也能利用老乡Samantha交换线索,还能和最有势力的黑道情人谈个恋爱,生动刻画了这个外国记者是如何凭一根筋地融入 90 年代的日本……也正因为他对真相的执着才有了这部剧的创作基础——毕竟源于真实 Jake Aldestein 的回忆录。


????Samantha & 一些女性角色
因故事的年代设定与涉足产业,这部剧不免将女性的社会地位描绘得低人一等。但无论是Samantha的美式“目中无人”个性,还是丸山惠美作为新闻业中努力打拼的合格打工人形象,都多少为那个年代的弱势女性群体挽回了点面子(否则,完全厌女的剧本估计在新自由主义崛起的好莱坞无法过审…)。丸山惠美的身份是“在日韩裔”,我之前看《爱情盲选:日本篇》,对此背景略有了解:在日本的韩裔后代社会地位会低一点,起码在心理层面确有影响。她有个精神错乱的弟弟,整日“西八、西八”的骂人发癫,一不留神还跑去学校偷袭姐姐男友的儿子……同时她又有一个实力相当、情投意合的杂志社老板男友。从最后一集的剧情来看,他们应该成为了同事,致力于发表真实的 scoop,而不是在传统报业里被社会隐形规则束缚。但我总觉得她这个角色,除了协助Jake挖掘更多黑道消息,其他部分多少显得有些多余。或许是编剧的野心很大,既想刻画Jake作为主角在日本新闻界的独特形象,还想顺带揭露一些其他背景的记者身份及真实处境。对于庞大的HBO剧集(如《权力的游戏》或《继承之战》)这种多线角色挖掘有其道理与逻辑连贯性,但对于一个只出了两季,一共才 18 集的美剧,这种野心未免太庞大以至于粘合不进整体故事框架,甚至让人觉得有些累赘。
而且说实话,看过菊地凛子早期演的《挪威的森林》和《通天塔》,印象太深刻。以至于当她饰演一个无论从性格还是背景(居然讲了韩语,哈哈)与以往形象都差别很大的剧,仍然给我一种de ja vu 的违和感。而且表情有些太过力,经常出现电影里才需要的夸张式表情,贯穿了两季的《东京罪恶》会看得有些难受,观感会稍显沉重或不适。


最后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角色就是与Jake发展地下情的Misaki美咲。当然,他们的化学张力从第一个相遇的镜头就能感知。一位是为了套取情报的外国记者,另一位则是被黑道老大看中、被圈禁几乎无物理自由的美丽女人。他们故事之间的张力还是很值得刻画与演绎的。这不仅说明美咲作为情妇跟从黑道有身不由己的原因,还证明了Jake不光能为真相奔走,还能为女人动心付出感情。美咲的扮演者讲着一口优美的英文,无论发音还是表达,都与剧中与另一位妈妈桑Erika绘里香同水平,甚至比菊地凛子讲得更纯正…(离题一下:是不是在某些特殊产业下女性掌握语言的能力会出奇的好?)这也使她与Jake的感情线发展得更顺利,似乎没有听他们之间讲过日语,基本上是英语交流。最后虽然户泽死了,但美咲没有和Jake情定终身——这也道出一个文化上的本质差异。Jake是个停不下脚步能“抛离”家人远走高飞的永远在动荡中生存的人,而美咲常年在户泽和其黑道势力的全方位监视下生活,对冒险的人生产生了强烈的抵触。他们的分别是得体的,也是合情合理。最后美咲踩着恨天高在夕阳下吻了Jake最后一口,画面非常美,他们的永恒别离与Sato&Samantha之间形成了很强的对比。一对是因彼此的完全不同而相互吸引,最终也因人生选择上的差异而告别;另一对却至始至终都没有改变其感情的本质基调——方知魂底相吸引,不问来路与归程。


当然,第二季有个新的女侦警角色Nataga(永田),除了衔接上片桐的未竟之业外,她的作用非常弱…而且屡次给我一种港剧的既视感,最后被罢职得也莫名其妙,有种按照剧本程序领“盒饭”的感觉。
????细谈Yakuza及其他感悟
写这个部分前,我想先表达一个很主观的感受:美国现实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情感链接其实是比较弱的。有些对家庭的感情也会随着个体成年而逐渐淡化。但剧中对Jake家庭的描述却格外地温馨(或者说,他的家人非常看中家庭,就像日本人的伦理观一样),我不清楚这种刻画是否为了凸显Jake对事业的追求程度之深,还是为了体现美国家庭也有非常传统顾家的一面(这点不分国界)。


之所以日本的警察与记者都不敢直接插手黑道事务,最终只能沦为配合不同帮派的协调者,也恰恰说明黑道在这个社会何等森严且具影响力,牵一发而动全身,让法律与民主制度都束手无策。可为什么还要写这个故事,拍这部剧呢?我想,主要是日本二战后的发展与美国的影响密切相连。Jake作为一名会日语的美国记者,无非是充当了日本在现代化与资本化过程中的见证者与直接参与者。如今的日本也仍受许多外国人喜欢,因为它的文化里不仅有吻合资本主义自由市场的部分,还保留了根深蒂固的日本传统文化与精神。因此,它的软魅力从未衰减。这也是为何这部剧好看的原因——与一般的警匪或悬疑片不同,Jake作为一个“外来者”记者来到日本,本身就非常有话题性。而他(真实自传里提到的)在日本深扎的十三年,无疑是扮演了半个社会学家的角色,以完全客观的角度对东京黑社会产业做了彻底解剖。
也许,正如片桐最后所言:有时正确的选择,不见得符合道德。(尤其对非西方文化而言,往往现实更为复杂,绝非靠法律与表面正义就能说得清道得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