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的前提就难以说服我。皇帝就算荒谬,他要岭南的荔枝毕竟也是为了討好心爱的贵妃,必定隆而重之,派个团去岭南拿,怎会隨便叫太监找个倒霉蛋去就算——昏君反倒对这些事特別上心。即使下面的人敷衍,也不敢敷衍至此吧。你以为最后贵妃吃不上新鲜荔枝,皇帝丟了顏面,受罚的只是去岭南负责运送荔枝的人,主事的人就能逃过一劫?太过天真吧。

前段为了製造喜剧效果,將现代网络语言挪用於古代人身上,可当作是后现代手法,也无不可。但影片对於唐朝岭南的想像,则退回到了前现代。大鹏將前现代的西方电影处理「第三世界」的惯用手法,套用到对唐朝岭南的描写上,算是一种东方主义的自我凝视。

岭南自秦汉已被纳入中原政权版图,至唐朝时汉化程度已经很高了,电影却將它当成是南蛮热带雨林原始部落组成的社会。然而同时,岭南却又有来自西域的孔雀、操一口现代东北口音的算命佬。我开始凌乱:唐朝的岭南,到底是一个闭塞、落后的原始社会,还是文化交融之地?

为了表现那是岭南,电影特意安排了一两场戏让孙阳和林雪说粤语,但是除了他们俩,所有岭南人都说著现代北方方言。阿僮因戏份较多,於是也刻意让她说一口有南方口音的现代北方方言。但饰演者庄达菲是一个东北人,她的南方口音明显是装出来的。回到唐朝,阿僮身为一个侗族人,说那一口不標准的北方方言,也已经很违和了。

忠实还原一千多年前的真实情况,著实不可能,那时的「粤人」说的也肯定不是当代的粤语,所以还不如乾脆就都说北方方言就好,突然冒出来两句现代粤语,反倒沦为廉价的地域符號,暴露了大鹏在创作上的机心。

一个冷知识:侗族人分佈於贵州、湖南、广西一带,却並不包括广东。广西虽然也是岭南的一部份,但广西和广州却有著不短的距离,但李善德取远不取近,竟从广州(岭南经略使治所所在地)跑到广西去买荔枝;而在电影中,侗族人的荔枝园好像又確实就在广州隔壁。

戏经不起推敲,是一个问题,而大鹏最大的问题,是他的戏几乎都只有他自己,其他所有人都是陪衬。连最后成功运送荔枝抵达长安的,整个团队也只剩下他一人。而大鹏却选择在这个时候玩一下浪漫,让李善德答应带给妻子的南方木棉花从他的背包洒了长安城一路。这也是大鹏擅长的煽情手法。

再送大家一个冷知识:木棉花的保鲜期不比荔枝长多少。从岭南快马加鞭到长安十多天,木棉花早枯萎了。李善德的妻子要他带一朵岭南的木棉花,难度不亚於贵妃要吃一颗新鲜的荔枝。大鹏用一个不可能的任务(送荔枝)来构筑「批判」;又用另一个同样不可能的奇蹟(送木棉花)来构筑「浪漫」。长安的木棉花,不就是长安的荔枝吗?

我不理解,阿僮视如己命的荔枝园因他而毁,最后还能接纳他;我也不理解,他违背了对苏谅的承诺,苏谅却还肝胆相照继续帮他。个人认为,承诺是本片一大主题,他完成了为圣上送荔枝的承诺(即使这是强加於他的),完成了给妻子带木棉花的承诺,却也辜负了更多人。李善德是有苦衷,但这苦衷怎能如此轻易被戏中角色所理解?唯一的解释,主角光环。

当大鹏处理其他角色如此粗疏,让所有的角色都去成就主角一人,我会觉得主角最后冒死向右相(刘德华饰演)进諫,也只是为了成就这一角色的个人英雄主义而已。而本片对於官僚系统的讽刺以及对权贵的批判,也了无新意,可能还不及一千多年前杜少陵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