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反复,快过年了,看着海报红彤彤的年味儿好生欢喜,就走进久违的影院踩着《雄狮少年》的尾儿把这部电影看了。
单论影片本身来说仅仅及格,后半程的巧劲儿远好过前半段的粗糙,还算不错的结尾让我眉头舒缓。影片结束后,却久久不能平静,因为我小时候看过舞狮,看过小县城和小市区的舞狮,我深知,这部电影没有拍出真正好看的舞狮的百分之一,至少在我心中的,那个与“舞狮”牢牢相扣的关键词——“年”,没有呈现出来。
所以这次不写影评了,我想让大家听听真正的舞狮有多么幻妙。
我是95后,从小被外婆带大,外婆家在陕南的边城,8岁以前的衣裳是那座陕南小城给我的。
如今长大,每每过年还会热盼回到那座小城,我不嫌长者冗烦的疑问,不惧庞杂亲戚懵懂的问题,只渴盼那真正属于我记忆中的年。
陕南边城小,我没有见过在高达数米的梅花桩上舞狮,不知那是怎样动魄惊心的体验,我记忆中的舞狮是四五个人为一只“狮”,由狮头(1人),狮身(2-3人),狮尾(1人)组成。舞狮在正月十二开始到正月十六结束(如果我记忆准确),舞狮队会在每天的正午出发,一直舞到深夜。
舞狮队在正午踩着鞭炮声起舞,在夜晚映着花炮的斑斓结束。
舞狮队正午会从政府门口开始一天的表演,一个队伍里有年轻人,有中年人,有舞狮表演者,有替补,有击鼓者,因为要舞一整天,所以队伍并不小,是一群彩色惹眼的、脸上挂笑的人们。
那时我大约五岁左右,正月十五的早上被外婆从被窝中拽起,在眼睛还是一线的时候,外婆火烫的手就已经把衣服明快地套在我身上了,但毕竟是成年人,力气大,弄疼我也是常有的事,迷迷糊糊的时候衣服不知怎么就已经被外婆规整的穿好了。
外婆步伐很快,现在依旧,我眼睛刚适应雪白的阳光,脚步就已经被牵动着走到了政府门口。政府大门很简朴,没有大楼,甚至看不到里面的格局,有的只是一个长长的坡,印象中在里面上班的人都是背着手,躬着腰去上班的。
还未到正午,人已经多了起来,外婆年轻时是小城里小有名气的老师,邻里都十分敬重她,我们被岔开的人流巧妙的带到了前排。
未见一位舞狮者,只见满地红彤彤的鞭炮已铺满了政府门前的缓坡。有小孩踩着鞭炮跳着,大人紧忙吆喝驱赶走孩子。
外婆低头笑着告诉我:“鞭炮要够响,狮子舞的才够久。” 她用两只手盖在我的耳朵上,没有很用力,掌心中空,掌边却牢牢地贴在我耳朵的四周。
我童年的鞭炮声就这么响起来了,是有温度的、分贝略小于同龄人听到的鞭炮声。
炮声足足响到我肚子饿了,可在浓烟呛鼻的炮声尾,那一群色彩惹眼的人仿佛变戏法一样出现在浓烟里,四周的掌声、叫好声盖过炮声,直到炮声结束。以至于我小时候一直认为,这样的出场方式才是人们喝彩的原因,变戏法式的出现让我比舞狮更加津津乐道。
舒缓的鼓点响起,狮子先是面冲着人群溜达了起来,闲庭信步,摇头晃脑,我却没有发笑严肃的对着外婆大喊:“我看到他们的脚了!这是假狮子!是人演的!” 外婆连忙让我小声。
狮子溜达完两圈就立在了人群围出圆圈的中央,背对着人群摇起了浑圆的屁股,尾巴也扫过地上厚厚的、红色的炮末,扬起尘土来。
这时的人群中一个洪亮、颗粒感鲜明的男声高喊“舞一个!”声音格外突出,缘是鼓点声静了,洪亮的声音也变成了胆怯的尴尬,人群传来好一阵嬉笑。可不知又是谁起了头,越来越多的声音叫闹着:舞一个! 鼓点就密了。
狮子开始随着鼓点加快了脚步,狮头上的金属装置:眼睛、舌头、耳朵……都发出好听的厮磨声。我在众多崭新的衣服缝隙中,腿脚开衩中看着舞狮人的脚步好似弹簧,雀跃着呢。
倏忽一瞬,狮子腾空而起,前一个人好像是借力蹬在后一个人大腿上,臃肿的狮身像伸懒腰的猫一样被拉得好长,如果我记忆准确狮子跃起应有四米高,瞬间遮天蔽日,把我眼前的日光都挡出了阴影。
随后,鼓点时快时慢,狮子来回在猫的软腻和野兽般狂癫间来回切换。最神奇的是:被甩起来的狮头还可以在空中扭转半周,而后被身后的人抛至身侧,狮子冲着观众跃起,转而头就冲着尾部了。时至今日都不知这样的动作是如何做出的,压根不符合人体常识。万分后悔没有再用力看一些,是不是再往前探探身子,就能看到狮子跃起后里面的人是怎么操作的?都怪外婆拉我太紧。
因为我个子比大人小,耳朵刚好在成年人肚子的位置,几番下来,我仿佛都听到人群的一个个肚子都发出“咕咕”的声音,可人非但不松反而更紧了些。
打鼓的人叫喊了几声,抛出了一个硕大的、镶满铃铛的彩球,我从没见过那么敏捷的狮子,即便是非洲草原纪录片里的狮子可能都不及那只狮子分毫。几乎是在彩球被抛出的瞬间,腾空而起,叼住了彩球。落地后,它用后腿灵动地挠了挠叼住球的脑袋,脑袋的厮磨声,彩球的叮当声响作一团,我早已大张着嘴满脸惊惑了。
除了鼓声好像又多了锣声。
印象中的片段到这里就丢了后续,妈妈说人们会给舞狮队一些烟酒礼糖,是不给钱的,舞狮队会在城里转一大圈直到晚上,在每家门口舞多久取决于鞭炮声有多响、叫喊声有多久,就好像现在乐队的安可,但又好像完全不一样。
我印象中是有人群跟着舞狮队伍一起前行的,但记忆确实已经模糊了,那只狮子是红黄相间有白色绒毛的,它跃起后遮住太阳又空中转体是我记忆最明确的。
对了,舌头,人好像是控制不了的,因为时不时的耷拉出来真是可爱,我确信人这么愚笨,把握不了如此灵动的细节。
舞狮表演和人群的互动也是极妙的,小孩手中的玩物,老人缓慢的脚步,中年人手中的包裹都是狮子信手拈来的道具,人们对这样的庞然大物没有丝毫提防,全凭这憨头憨脑的活物随意把玩,笑声和叫好是人们回谢的礼物。
我好像也再没提过舞狮其实是人假扮的了,但我还是尤为好奇这群人是哪里来的,他们脱下道具后我确实细致端详过,有几个人我似乎见过,之后和外婆一起去买菜的路上我也会认真打量路人,看看能不能从中分辨出有谁是扮演过狮子的,可最后都因为外婆给我买的鲜葫芦、棒棒糖、有奇怪香味的花草给打断了。
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我定会抽时间“盘问”外婆,得出个所以然,把他们找出来,或者他们的子孙找出来,我真想看看,那天中午,那只黄红狮子的空中转体到底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