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部电影中只看到青春革命情欲之热烈是片面的。假如一百多年后还照着《悲惨世界》写五月风暴,那还有什么意思。
一定有人截取帐篷中的三具交叠的曼妙胴体与小祭坛上的圣餐与蜡烛,但假如这就是导演想讲的全部,他就不会拍摄父母与支票。这是一部无比清醒的电影,它不告诉你什么是好的、对的,只拍给你们真的、美的。真正的局中人根本再现不了一个时代一个群体的全貌。可惜我不懂电影和摇滚,不懂全球六十年代与五月风暴,我主要看到的是成长,或者说是长不大。
双生胎、精神脐带与性成熟在1988年铁叔演的《孽扣》中诠释得非常深刻,本片则是这一母题的更冒犯伦理的版本。除乱伦外,兄妹脱离父母生活在豪华别墅中却因过度挥霍而吃不上饭,分吃垃圾桶里捡来的一根香蕉,不得不求父母打钱。他们在豪宅中贴满了毛画报,然后洗泡泡浴喝拉菲红酒谈论越战与文哥。这对兄妹不具备基本的人格独立与自立能力,在政治上知行不统一,毫无疑问是严重不成熟的。
不成熟者是极具吸引力的,因为他们会迅速和你熟络起来,拉着你在卢浮宫里狂奔,穿着华贵的西装上衣光着屁股在垃圾桶里刨吃的,毫不迟疑地冲上街头加入摇旗呐喊的队伍。不成熟者,美其名曰:少年。
最能鼓动少年的无非是性爱与革命,这是两种根本性的生命驱动力。它们都可以被成熟“招安”,成为成熟者热忱的内核。但外冷内热哪里比得上内外都躁动热烈的少年呢?灰头土脸的自下而上革命者的形象在文化精英心目中的美感,哪里比得上钟鸣鼎食、书香门第却罔顾一切、走上街头、为理想挥洒热血的少年呢?
生与死是矛盾的两极,物极必反。性爱和革命都可能把人推向失序与死亡。片尾,女主意识到乱伦被父母发现后,打算吸煤气自杀,却被石头砸碎窗户惊醒,于是三个人走上了街头。似乎死生在一念之间切换,却也可能是从一种生之极倒向另一种生之极。而严重压抑这两种生命的驱动力也会将少年推向自己的屠刀。像我爱开玩笑说的:法国学生在上街雪云,中国学生在抑郁紫砂。少年的生命力太旺盛,所以反而能轻易被推向死亡。
少年是火,不能因为它烧在壁炉里就无视它的危险。只拿它当做符号来照明取暖而不闻不问它劈啪作响的疼痛,跟躺在豪宅的宽软大床上品着红酒谈论革命没有本质区别。如果谈论者自身已经脱离了少年的危险处境,那他们就是最糟糕的大人。
谈完少年了,再来谈点什么呢?这是一部关于少年长不大的电影,但无疑也是一部关于六七十年代法国受教育青年这一独特群体的电影,更是一部关于电影的电影——它说,电影是偷窥,摄像机是父母卧室的锁洞。如此非介入式的电影观,却似乎被其拍摄内容之冒犯而打破,就像兄妹俩扔向警察的燃烧瓶。可惜我没有足够的知识,只得就此收笔。我只能说这部电影是伟大的,它有太多向度,每个都走得很深、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