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不是个人,而是一个幽灵,自他甫一出现,影像的各个元素都在强烈地表达着他的诡异感和机械感,高大松垮的身材搭配不协调的动作、捉摸不定的性格透过不起波澜的语调言说,这种不安的冰凉只有等到亮平出现的时刻才有所回温。为何麦是个幽灵,因为爱情的终极形态总是指向一种幽灵之爱。在所有现实恋人的身后总是有着一个巨大的虚影,代表着欲望所求之中一位更相契合、更加诱惑的恋人,我们不知这样一位伴侣是谁,但总是相信它就在那里,一位灵魂伴侣,一位幽灵恋人,它是我们所有隐秘欲望的激发者和迎合者,其中就包括本能的死亡冲动。
指向一个幽灵的爱是一种绝对意义上的死亡冲动,这也是电影在时刻提醒我们的,朝子与麦相聚的时刻都是朝向死亡的极速坠落,烟花燃烧,斗殴,车祸,每一次都使得两人爱火更旺,直至两人摩托骑行遭遇车祸真正与死亡擦肩而过,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拥抱激吻的缠绵。
幽灵之爱的中央空洞是所有爱情在内核上缺失的最大化,一种朝向死亡的“无”如何被填满?它的两位参与者恰如一对能指与所指,然而却只剩能指在徒劳地寻索,所指早已消隐不见,最终只剩下一个没有所指的能指,空留欲望的没有止息的流动。
在两人的爱欲行至顶点的时刻(或许只是朝子单方面沉沦其中,毕竟麦波澜不惊的面孔无法进行解读)麦选择了突然离去,这也正是麦的幽灵性的体现,没有理由、没有踪迹,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缺失。这份离去是如此地不自然,因此相较于惯常的恋人的分别,它势必造成更大的创伤,也因此使朝子陷入了不知终点何在的哀悼的状态。这也总是一种在剧情发展中常常被调用的情况。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往往在快乐的尖峰遭遇灾难,一方的非正常死亡往往化为一种缺席的在场,死亡总是被提起和演说,虽然恋人已逝,却又总在言说中被反复提及,哀悼的过程总是无法如愿行至终点,力比多总在虚无中残留无法回撤,于是死亡总变为另一方巨大的创伤,哀悼总化为一种忧郁,无法投入到下一场爱欲循还中。这种忧郁往往携带这巨大的魅力,吸引观众投入其中。但是电影中麦的离开与亮平的出现间隔的两年成为了一段空白并未被表现,我们无从得知这期间朝子是否完成了对麦的哀悼,只有从朝子初遇亮平时的表现来看,她的力比多能量显然没能完全回撤,一缕爱欲漂浮,召唤着不知何处的恋人。

真正帮助朝子完成了哀悼的过程的是地震这个非日常性的事件,面对巨大的灾难,人总是迫不得已调用巨大的能量照看自身,这是一个直面死亡的时刻,我们必须对自己的劫后余生表示庆幸,我们为身体的实在而窃喜,自然无暇顾及一个幽灵,就是这个去幽灵化的创伤事件使泉谷朝子结束了哀悼,拥有足够的能量投入下次爱欲循环,亮平也就在此刻被接纳。

电影以朝子的视角为中心,她是电影绝对的主体,麦与亮平都可以理解为某种意义上的附属与他者,虽然无法确定朝子与麦之间存在的划分,但对于亮平来说,朝子绝对是一个压倒性的他者。亮平正是朝子可以体验得到却无法说出来魔种东西,因为他一旦被说出来,便失去了主体性,沦为了麦的替代。就亮平而言,朝子是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大他者而存在的,两者的二元封闭关系被麦这个缺失的阳具的介入而打破,亮平始终能意识到朝子的一部分欲望是指向麦的,他也在惧怕着麦的到来。相较于朝子,对亮平来说,麦更是一个纯粹的幽灵,他从未亲眼见过他的肉身只知晓关于他的言说。

影片中麦闯入四人聚会,看似他是作为闯入者,实则是受朝子召唤而来,这一时刻正是幽灵显影的不可能的时刻,也正是创伤的时刻,实在界这一刹那间的浮现不可能持续,朝子就在瞬间的本能冲动中选择了与麦共同离开。这种死亡冲动是一种指向未知的冲动,只有死过一次才不会再对其抱有幻想,朝子在聚会上选择了麦,便是选择了遵循本能的冲动,但是这一冲动作为阳具性享乐始终逃不脱失败命运,这一失败的时刻即是在海边朝子意识到麦的幽灵性的时刻,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是朝子在海边的车上,半梦半醒间下意识脱口而出“下高速了吗”,这是朝子之前对亮平的依赖的复现,下高速就意味着回家,但是麦似乎永远在游荡,即便是承诺中的父亲的家也未能抵达。朝子终于意识到麦的欲望始终有一部分指向外部,这也正是幽灵之爱无法被填补的巨大缺失,于是两人中一个选择了继续幽灵游荡,一个选择了回归现实,选择回到她在半梦半醒的无意识呢喃中的“家”。

先到这儿吧,只是刚好导读完拉康,又刚好第一次看了滨口,它俩交汇在了我的一个点上,这个点恰好是我在豆瓣打的第1000个节,小小纪念一下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