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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别姬》(Farewell My Concubine):一生颓美悲怆的程蝶衣

文:火神纪

尘世中,男子阳污,女子阴秽,独观世音集两者之精于一身,欢喜无量啊。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于这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题记。

1.童年时代,花饰年华。

第一次出场的程蝶衣,怯怯生生,头上扎一朵小红花。

童年时代,从小被当妓女的母亲养在身边。艳红说,不是养活不起,实在是男孩大了留不住。

所以在我的猜想里,程蝶衣的童年应该是被妆成小女孩,加上他出场的那个模样,我更坚定了我无来由的猜想。

于是我想,这样子的男孩长大了之后,在性别上有些肴乱,并不是没有心理基础的。毕竟,童年总会在一个人的身上留下很深的铬印。

2.少年时代,《思凡》。

戏园老板那爷说,男怕《夜奔》,女怕《思凡》,就来一段《思凡》吧。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这是程蝶衣从小到大一直在犯的一个错误。

在他心里,他永远是一个男儿郎,而不是女娇娥。

可是终于还是为了整个戏班的存活,他终于改口唱着自己是女娇娥之后,他不再犯这个错误了。

《思凡》是这部戏里一个很重要的转变。我想。

让一个男人说自己是女娇娥而不是男儿郎,这中间有多少的心理斗争呢。当然,这一切没有办法赤裸地展现在镜头下面,而是用程蝶衣数次的犯错来说明白。

甚至是被鞭打的时候,他依旧不肯改口,我本是男儿郎……不停鞭打,他依旧坚持。最后镜头一转去唱“时不利兮骓不逝……”也就不了了之。我在猜想这镜头的背后是一个倔强的男孩的坚持和一个无可奈何的戏班师爷满脸无奈的轻叹。

可是终于还是为了整个戏班可以接到一台戏而改口了。这次改口,把一个男孩的心理彻底地击溃了。我本是女娇娥,加上童年的铬印,于是,这部片子的最基础的心理因素很坚实地奠定了。

从死不改口用一种颤抖的声调对着被鞭打的小癞子和面前冷漠的戏班师爷不停地重复着“男…男儿郎……”到终于顺利地唱完一段思凡。不着痕迹地转变,其实只是一种心理的斗争和挣扎。

3.角儿,巅峰时代里的巅峰。

“打自有唱戏的行当起,哪朝哪代也没咱京戏这么红过。你们算是赶上了。”“没错。”

小豆子和小癞子偷跑出去到戏园子里看戏的时候,看着疯狂的戏迷对名角的追捧和疯狂,小癞子哭着说,他们是怎么成的角儿的,得挨多少打呀。

关师傅满脸张扬地喊着前面的那句话的时候,多少有点落寞,毕竟已经年华逝去。而下面那些还在苦练的学徒们喊着没错的时候,想想,多少有些憧憬和渴望。

虽说行行出状元,可是,一个状元的诞生意味着多少落弟者的悲凉和多少名落孙山的黯然。虽说,谁都想当状元。可是通往状元的路只有一条,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最终,状元只有一个,榜眼探花只是有些相对得意的悲哀。

而在某个行当处于巅峰时代的时候,这个行当里的状元更有一种不为人知的努力和无数的汗水。正如小癞子所说,得挨多少打呀。

张国荣出场的时候,程蝶衣和段小楼正是处于最巅峰的时代,纵然那时候的大时代背景已经动荡不安了。“七七事变前夕”。

从拍照开始。照相馆的老析说,二位老板少年裘马,甭管穿什么衣裳,什么款式,保管你都体面,都标致。

咔咔,镜头定格。娇艳的张国荣和帅气的张丰毅。

然而我更喜欢的这组镜头前的另外一张照片。满身白裳的程蝶衣,娇小的身躯和满脸上的凄清,在全戏班的合影里显得特别的抢眼。

那时候还是少年时代的第一次成功。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亮嗓子,就可以让整个戏园里的人们都为之疯狂了。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戏园老板老那说:人戏不分,雌雄同在。

这时候的程蝶衣已经不管在戏里戏外,都带着浓厚的女子形态。

这样的一句评价,我想,对于一个反窜青衣的男子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赞叹了。

4.疯魔。花之影的畸爱恋。

“蝶衣,你可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呀。,唱戏得疯魔,不假;可要是做人也疯魔,在这人世人,在这凡人堆里,咱们可怎么活哟。”

段小楼说要带程蝶衣去逛妓院喝花酒的时候程蝶衣发了疯的模样,让段小楼不停地抽自己嘴巴。段小楼以为自己是因为不觉意说到了妓院,影射到了程蝶衣的母亲艳红,所以一个劲地说自己说法不留神,说漏了嘴,该死。

在我看来,程蝶衣发脾气并不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而仅仅是出于对自小对自己爱护有加的师哥那种独占的心理。

蝶衣的反应足以证实我的这种猜想。

让我跟着你好好地唱一辈子戏不成吗?

这不小半辈子都唱过来了?

不行!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这已经远远超越了师兄弟关系的那种眷恋,而带有浓厚的同志情结。像极了一个女子对其心爱男子的独占欲望。只是,段小楼是不会明白这样的心态的,也或许明白,只是没有办法接受罢了。

所以,程段之恋,张丰毅和张国荣对话的时候,脸上是化了一半的妆,而张国荣已经化好脸上的妆,一个完全彻底的虞姬和半个不真不假的霸王,注定了只能是以悲剧收场了。

在镜子里的张国荣从后面抱着张丰毅的时候,看起来充满了一种极其颓秽的色彩。

而这一切,只是在师兄弟两个人的极其平常的嬉戏中,只是因为偶尔抬头,不小心看到,然后两个人一起默然,这一切才被彰显在镜头里。

巩俐演的菊仙的出场,把程蝶衣的情感彻底地从隐晦的暗角逼到了台前。

菊仙第一次去看段小楼和程蝶衣的《霸王别姬》的时候,段小楼对着程蝶衣唱着:“依孤看来,今日是你我分别之日了……”这一段京剧的插入,带有浓厚的预示的味道。

菊仙给自己赎身,找段小楼,成婚……这一切把程蝶衣彻底地推到了疯狂的地步了。纵然别人高喊着风华绝代。那个时候在台上的程蝶衣显得无限的娇艳,我惊艳地想,原来,男人竟可以如此美的。

这一段在程蝶衣在袁四爷家和袁四爷半真半假地唱《霸王别姬》的时候推向了高潮。

浓妆。几分酒意。几分自甘堕落的哀伤。几分凄清。发了疯地舞动。几分幽怨而悲凉的声音。几分玩世不恭的无奈的笑声,一袭白长裳。

风雨前夕,闪电不停地闪动,偶尔会照亮那个苍白而忧伤的脸庞。

两个男人。一台真正的《霸王别姬》。在我看,这部电影里这么多的《霸王别姬》的片段,这一段没有彻底化妆的程蝶衣最为神化。戏里,现实里;虞姬,程蝶衣。彻底的溶为一体了。

而这个时候,段小楼大宴宾客,正在行大婚之礼。

5.一个男人用一种女子的方式崩溃。

“小楼,从今往后,你唱你的,我唱我的。”

浓妆的程蝶衣,满脸上的苍白色的忧伤和眼睛周围粉红色的黯然。抬头仰望墙上少年裘马时和段小楼的合影。这时候的张国荣凄美绝伦。

转身,无言,走,背影,然后有点分道扬镳的道别。

如果程蝶衣是个女子,那么,这一场戏会变得很悲怆,一个不如意的女子去自己心爱的男人和另外的女子的婚礼上悲痛地告别,送给那个男人自己很久以前答应送给他的那份礼物。然后离开。这会很让人同情,很赚人眼泪。

只是程蝶衣纵然千般娇媚万般凄美,终究还是男人。这一段戏就显得有些悲切,带有一种异样的畸邪味道。华丽而悲哀,当然,没有人会因此而落泪。

程蝶衣唱《贵妃醉酒》时,有日本军队在那里看,停电,场面乱乱哄哄,程蝶衣也许人在戏中,已经没有心思顾虑这些戏外的东西,发了疯地独自在凌乱的台上不停地旋转,直至倒下。

崩溃,在杨玉环喝醉了酒的时候。

满场的欢呼声,可是程蝶衣倒底之后那个倒转的特写上,那双眼睛里有不尽然的哀怨。

6.知音。

“有个叫青木的,他是懂戏的。”

“堂会我去了,我也恨日本人,可是他们没有打我。青木要是活着,京戏就传到日本国去了。”

一切从段小楼打国民党喽罗之后被日本军队抓去之后开始。为救段小楼,程蝶衣为救段小楼去了日本人的堂会唱了一出《牡丹亭》。

这一段似乎想告诉我们,艺术没有国界。也为后面程蝶衣的被批斗埋下伏笔。当然,也更丰满了程蝶衣的这个人物角色。

救了段小楼之后被段小楼吐了满脸的唾液,后来被国共合作之后赶走了日本人之后,程蝶衣被国民堂抓去审讯,他依旧不改口。

这似乎想表现程蝶衣在艺术上的坚持,和后面程蝶衣和新时代青年开会的时候说的那番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也许只有在对自己的艺术如此坚持的人,才有可能爱一个人爱得如此坚定。

7.关老爷子最后的火气。

“哎哟,这可怎么了得了,是两们角儿来了。哎哟,我这面子可天大了去啦。我这怎么当得起呀,请坐请坐,受老朽一拜。”

段小楼罢唱,关老爷子的先礼后兵把两个从小带大的徒弟吓得动弹不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满头银发,蹒跚,混身颤抖。鞭打。我叫你看着他糟蹋戏……段小楼露着光秃秃的屁股任其华丽地鞭打。

程蝶衣满脸黯然。不发一言。带着一点报复的的快意。

关老爷子倒下的时候,喜福成科班散尽。不过终究也还是把两个最好的徒弟给拉回到了一起,加一个小四。

披麻戴孝的程蝶衣,素裹,那个模样很凄美。

8.家书。颓美的小资女子。

“不到园里,怎知春色如许。”

抽鸦片的程蝶衣。写家信给他已经死去的娘。“这林黛玉要是不焚稿,叫什么林袋玉呀。”于是焚信,寄着已经逝去的渴望。

满缸里的金鱼处处碰壁。波斯猫四处乱窜。撕烂名贵的扇子只为了博君一笑。

披头散发的张国荣斜斜地倚在床上。程蝶衣显得无比颓美。

不知所谓的笑,任何事都显得无关紧要。失恋的女子。失意的男子。

纵然事业处处得意。然而情感上的失意占据了程蝶衣所有的情感组成。

忧伤,直至颓废,而后颓美。张国荣淡淡忧伤的气质把这个角色演绎得很唯美。

9.小四的风华正茂。

“你们都骗我,都骗我。我也揭发,揭发姹紫嫣红,揭发断井残垣。段小楼你狼心狗肺丧尽天良,空剩一张人皮了。”

在程蝶衣昏天黑地地吸食鸦片的时候,小四加入了无产阶级的最新力量的队伍里。

小四的背叛和崛起意味着程蝶衣的彻底郁闷。虞姬的角色被抢,预言失落,传统的艺术矜持和新时代因素的冲突,这一切的一切,在程蝶衣点起的那把火把焚去的戏服里被燃烧得硝烟飞躲。

扭曲的人格加上大时代的步伐,还有已经逝去的那些年月里的所有悲愤。在文化大革命里,所有一切爆发,而后报复。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暴风雨前夕,也是暴风雨。程蝶衣戴着一个眼镜躲在窗前偷偷观望着段小楼和菊仙做爱。

疲惫而无奈。满脸失落地走到雨里,离开。

批斗,菊仙的自杀带着一种浓烈的控诉的悲愤。大时代之中,没有爱情,没有亲情。

烈焰。浓烟。凌乱的街道。烟消玉殒。

打倒一切年鬼蛇神。菊仙死得很有气节。

“你们都骗我,都骗我。我也揭发,揭发姹紫嫣红,揭发断井残垣。段小楼你狼心狗肺丧尽天良,空剩一张人皮了。”

其实何止段小楼,所有的人,小四,那坤,所有的人都一样。

菊仙的死是对时代的绝望和对爱情祈盼的彻底湮灭。而程蝶衣的揭发是撕心裂肺。嘶吼。带着一种悲愤和快意。

小四的最后覆灭也许是告诉我们,某个时代还存有的希望。历史也许是在不停的波折里渐渐前进的。

10.铅华洗净。

“我本是男儿郎。”

年老的时候,和心爱的男人一起唱那出唱了一辈子的戏。也许是一件最快乐的事。

“大王,快将宝剑赐予妾身……”在此之前,程蝶衣满脸漠然地唱道,我本是男儿郎。那个表情似乎是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已经被遗忘了的往事一样。

只是,虞姬最后也终得一死。所以,程蝶衣挥剑自刎。

倒下的时候,段小楼喊着蝶衣,然后改口,语调平静,叫小豆子。

铅华洗净。一切都随着岁月流逝去了。年老的楚霸王和风华逝去的虞姬。蹒跚踌躇。

体育馆的上空飘着远古的歌谣。美女死去。霸王老去。

2006-1-27 乙酉年十二月廿八

附注:电影资料。

■片名:《霸王别姬》

■译名:《Farewell My Concubine》

■导演:陈凯歌

■原著:李碧华

■编剧:李碧华/芦苇

■主演:张国荣/张丰毅/巩俐

■类型:爱情/剧情/音乐

■片长:171 min

■产地:中国/香港

■语言:汉语普通话

■色彩:彩色

■分级:USA:R

■幅面:35毫米遮幅宽银幕系统

■混音:Dolby

■摄影机:Arriflex 535

■胶片长度:4308 m(Sweden)

■摄制格式:35 mm

■洗印格式:35 mm

■制作公司:北京电影制片厂

■发行公司:人造眼

■首映日期:1993年1月1日(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