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写影评,不知如何写影评,不敢随便写影评。我为自己看不懂镜头语言而羞耻,也为只会写些道德价值而羞耻,乃至下笔时警觉不能写成这样、不能写成那样,于是什么也写不出,写出什么也不满意。
前些日子听道长讲艾略特的诗,艾略特曾留下了读诗的方法论。如果一个小偷想要潜入一幢房子中偷东西,他都会提前携带一块好肉。这块好肉是留给看门的狗的,当把好肉丢给了它,小偷才能顺利地进入房子里。读诗的时候,读者不妨成为那只狗,专注于好肉,才能让小偷潜入你的内心。
在诗里,好肉是韵律与节奏,读有韵律的诗会让你不知不觉地沉溺于其中。我发现这个方法似乎适用于许多东西。例如写诗,也要专注于好肉,这块好肉是真景物、真感情,王国维说此之谓境界。好肉相比于我们所追求的更为繁复的“境界”,是一块必经的敲门砖,它更真实、更具象,有时只需要潜下心来成为真实的自己。只是我们习惯着眼于更遥远的地方,乃至于忽视了眼前的、更容易实现的东西。
所以,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便自问:看电影的好肉是什么呢?电影的公众性决定了即便我们对镜头语言一窍不通,我们也能够欣赏,所以好肉不是什么高大上的镜头语言。好肉也不是价值观、正能量、意义和答案,那些东西像应试作文太绞尽脑汁,有时尽是无用功。我想,好肉是你的直观感受,例如对某个角色的爱恨、悲伤、感同身受,对某个画面与情节印象深刻,你需要敏感地体悟,这种深刻对你带来了怎样的影响,你是否有流泪或鼓舞的冲动,你是否联想到了自己,你是否加深了对某种理念的认识,你是否“看清了世界却仍然深爱这个世界”。我为自己使用了如此俗气的表达感到抱歉,但在一些时刻,我清楚地感受到这种带有着自我牺牲式、骑士般浪漫的、仿佛在摇晃我、摧毁我的东西。我们只需要将这些最真实的东西,表达出来。而后,那更高的境界是,也许有一天我们会找到,这样的东西是由什么带来的。
带着这样的,一种更宽容的态度,我可以自如地来分享这部电影——《精疲力尽》。向法国新浪潮杰出的导演戈达尔致敬。
在戴老师将近一个小时的讲解后,我实在有些恍惚,在我缓缓站起的时候,我被内心响起的声音震住。我说:我接受成为米歇尔一样的反叛者。
米歇尔癫狂的中枪脚步,伴着虚无与悲伤的讨论,个人幸福是抛之于脑后的。在大革命胜利之前,在社会秩序、政治制度、文化与阶级没有被颠覆之前,在遥远未来更多人的幸福之前,米歇尔这样激进的反叛者只能投身于虚无与悲伤之间。我不再质疑这种反叛是否有意义,因为向社会妥协一定是没有意义的,你又怎能忍受成长为你不愿成为的样子,不甘愿苟且、委曲求全的青年人,都像是种在我心尖尖上的嫩草,可怜而又可爱。
在最后房间里的那三圈半,我焦躁不安。帕特丽夏和米歇尔仿佛自说自话,谁也没听对方在说些什么,但每一句话却又完全耦合。帕特丽夏在自证式地企图说服自己,告诉警察、离开这里这一切都是合理的,而米歇尔则在一长串无聊而低俗的谩骂里消磨时间,更像是在消磨他的精力,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他深爱的帕特丽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米歇尔的心中有一团霍尔的生命之火,点燃它的是爱情,浇灭它的是爱人的放弃。最后他像战士一般,拱手交出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