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装剧。

我们愣是拍不完。

甭管是历史、战争、武侠、奇幻,哪怕是偶像情爱,都能有观众买单。

某种角度上,这是我们对时间,对根源的回望。

但质量,你懂的......

有的回头即是岸,有的回头撞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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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流古装,看一个形,cosplay般,换汤不换药。

二流古装,会一个意,用意境体会时间的沉淀。

一流古装,则少之又少。

它望的,是一片气。

从熙熙攘攘的市井百态,到膏梁纨袴的雪月风花;从金戈铁甲的疆场厮杀,到朝堂之上的纵横开阖......

包罗万象却又丝丝相扣,汇聚成一个盛世的风气。

难。

哪怕只有一天,十二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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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你知道Sir要聊什么。

Sir也知道你也没看够。

能重现那片“风气”的,当下只此一家——

《长安十二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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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播,豆瓣8.8。

整整一周过去了,仅降0.2分,依旧占据着2019年内地剧口碑冠军。

概念上,是古代反恐行动的爆炸脑洞。

情节上,是快节奏推进下的疑窦丛生。

但最让Sir过瘾的,还是《长安十二时辰》铺开1275年前的盛世长安。

在《长安》中。

不断有人提醒你,谁才是这部剧的主角。

熙攘繁盛,光耀万年

再没有比长安更伟大的城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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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气,拍不出来。

只能用纤毫之间的精致,雕出来。

是的,细节。

一个例子,让你知道《长安》的细节有多可怕——

第11集,推一名配角出场,用了一场盛大的马球赛。

就一个进球的镜头一闪而过,木板上的是长久以来,马球撞击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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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这强迫症一般的细节刻画,才能一针一线地拼凑成一个时代的风貌。

留意到这细密针脚,包你满足加倍。

没看到?

Sir来,为你将这些有趣细节一一扫盲。

人气、精气、神气。

就从你最馋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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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的编辑部全体吃货,这个礼拜最馋一样东西——

水盆羊肉。

羊骨砸断铺在锅底,煮熟的羊腩肉切片,加入高汤,旺火烧沸。

最后撒上葱末,两个烧饼,一个夹肉,一个泡汤。

配菜一碗糖蒜或白萝卜即可,不需花哨。

摆在面前就端上来五味,鲜、香、咸、酥、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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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还差一味。

张都尉一手端碗,一手用筷子按住碗底的肉片,一大口羊肉清汤滚入食道,双眼紧闭的一声嗥叫。

俩字,通透。

这才让雷佳音吃出了最后一味,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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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口热汤,他盼了太久啊。

雷佳音这一顿狼吞虎咽,一是带出人物角色上的杀伐气;二是每个人平常生活里最大的念想。

有一个细节,你别忘了。

张小敬杀人入狱前,见他的闻大哥,人家嘴念叨的,就是这两大碗的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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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了嘴瘾,饱了肚子,驱了寒气,该干活就干活,没活干就睡觉。

渡活着的苦,就靠这一口念想。

战死沙场又如何?先让我吃到那一口胡饼卷狼肉。

把狼油留着

挑狼脊片成薄片,在铁锅上煎一下

化点狼油,抹在胡饼上

再铺上肉片,撒一点盐末

一口下去什么都忘了,死都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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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王不使饿肚子鬼。”

不是吃了它就舍得死,而是只要想着它,死,就不怕了。

吃,是人与土地,最日常也最亲密的关系。

以往古装剧,总是歪仿红楼那股子贵族气,取的菜名高级好听,但,光听是想不出到嘴里的味的。

可《长安》偏爱说最不登大雅的吃食,闻也闻到了一千多年前那片土地最为平常的烟火。

接稳了地味,也接稳了人味。

这样的味道,也在人与人之间传递,变成故事——

薄荷叶,最世故。

必须声明,这是马伯庸杜撰的,别瞎试。

效用同槟榔差不多,吃了振作精神,提神醒脑。

朋友见面打招呼,让一片,不熟也就熟了;商人用它开路,给东家送礼;当大哥的,也让妹子往自己嘴上递。

老烟民都能明白,说白了就是Soci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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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饼,最寻常。

就是馕,汉朝时从西域传进。

和面用盐不用碱,加油、蛋、糖烤制,咬下去,硬里透着筋道,咸香中藏着一股甜味。

水分少放不坏,是最日常的吃食。

第一集开篇,西市门口崔器乔装改扮的,就是一个胡饼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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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越寻常,偏偏越真挚。

后来崔六郎殒命,崔器攥着块胡饼久不出声。

原著里写过,最爱吃硬食的崔六郎为了给弟弟崔器谋出路,害坏了身子,十多年只能吃流食。

这是哥哥最爱的一口。

当初为了自己的仕途,哥哥再吃不了;现在因为自己的任务,哥哥已经躺在面前。

一张饼,是兄弟间无言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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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最豪迈。

Sir印象最深的,是焦遂的葡萄酒和鹦鹉螺杯。

李白在《襄阳歌》里写过:“鸬鹚杓,鹦鹉杯。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

它的拥有者焦遂,历史上确有其人。

而且是长安文化圈的名人——与李白、贺知章、李适之、李进、崔宗之、苏晋、张旭等人为酒友,并称“饮中八仙”。

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写他:“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阔论惊四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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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官非爵,一介平民。

但Sir恰恰是在他的身上,听到了那一代盛世。

比起李司丞那句旅游宣传广告:“熙攘繁盛,光耀万年,再没有比长安更伟大的城市了”。

出场戏份不多的焦大爷,就用了四个字。

剧中,曹破延问他是谁。

他特意直起靠在石碑上的身子,端稳酒壶气沉丹田,四个字,字字千钧。

长安,焦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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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介布衣,城名和本名相连,唱出了豪气吞云。

你说,还有什么叫文化自信?

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国际都市,鼎盛时期常住人口185万,流动人口51万。四方来朝,万国景从,光外族、番邦人口将近20万。

陈凯歌在《妖猫传》里,用堆金砌银的景,勾勒出贵族的“极乐之乐”。

《长安》则光是用吃,就从市井、烟火、人情之中,铺开了一幅盛世画卷。

关于长安的大。

《长安》先让我们看到的,是肥肉厚酒、生生不息的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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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

《长安》开播之后,第一波热度,就是易烊千玺的扮相。

身披道家鹤氅,手持拂尘,头戴莲冠。

特别是发簪,与常见卯酉簪从左向右的插法不同,它由后向前,还原了元代以前道家习惯的子午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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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严谨的细节还原,渗透在了每一个角色服装中。

没办法不严谨,衣服,便是阶级。

穿什么?怎么穿?

在长安,可是一件重要事。

应了剧中何执正(贺知章)的那句话:穿对了皮,才知道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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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领袍、六合靴、幞头。

是唐朝的男士三件套,从皇上到庶民之间的常规服饰。

身上的这层皮,不只是保暖、美观,更是由礼法规定的,阶级地位象征。

从颜色上就能看出官员的品级。

以紫为三品之服,金玉带銙十三;绯为四品之服,金带銙十一;浅绯为五品之服,金带銙十;深绿为六品之服,浅绿为七品之服,皆银带銙九;深青为八品之服,浅青为九品之服,皆鍮石带銙八;黄为流外官及庶人之服,铜铁带銙七。

——《新唐书·车服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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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执正当朝三品,穿紫色官服。

人形自走大数据徐宾,还在大理寺任评事的元载(后来人家可是当朝宰相),穿的就是八品的深青色官服。

换做武官,略有分别。

袍裾两侧开叉,则称为:缺胯袍。

便于运动,干净利索,多为武官、士兵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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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Sir最想说的,还是军士的铠甲。

《长安》不仅对唐代铠甲做出了高度还原,还能一眼看出,你是谁的人。

龙武军,银甲金边,同为禁卫军,皇上、太子都能差遣。

神武军,身着金色,皇室禁军,归皇上一人指挥调配。

右骁卫,身披银色,同属都城禁卫军,听命右相林九郎(李林甫)。

旅贲军,等级较低,蓝底黑甲,太子的禁卫部队,派遣给了靖安司(马亲王编的,唐朝并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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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剧中龙武军大将军,正是后来安史之乱时逼死杨玉环、马嵬驿兵变的发起者——陈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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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图来自《妖猫传》;这不是大唐宇宙,这是历史

《长安》中每套铠甲,都是剧组的心血之作。

唐朝铠甲可供参考的文物、记载太少(那还做这么多.....)。

服饰组通过参考寺庙雕像、壁画,一步步的探索改进。全金属打造,力求符合史实和真实质感同时,也不断考量着铠甲实用性。

特别是崔器的扮相。

真实还原的战锤,贯彻实用的铠甲设计。

头上的吹反兜鍪(头盔),日常活动可向上翻起,作战时翻下,可有效抵挡流矢,是隋唐铠的明显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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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小心思不止一处。

还特别将本来应该佩戴的幞头,换成了头巾,就是为了能随时佩戴兜鍪,加入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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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细心还原军士,剧中无论是武侯(片警)、不良人(刑警)都有着一眼辨识的打扮。

Sir还观察到,连流氓团伙熊火帮,都有自己的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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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官、兵、匪。

从藏污纳垢的地下城,到纵享极乐的花萼楼。

一件件华服之下,井然有序地排列出了一个个的阶级地位和势力交错。

正如导演曹盾说——

努力想还原大唐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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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就够了。

从黑暗到光明,从繁荣到败坏。

看得见的,是礼法尊卑,地位差别。

看不见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羁绊、角力、不甘。

毕恭毕敬的插手礼,在唱出的那句“喏(rě)”声背后。

有人念着情义千斤,有人盼着十年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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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套又一套装扮,一幅又一幅面孔。

共同描绘出在历史书不曾有过的,时代的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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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人气,有了精气。

剩下的,一代盛世的神气。

说到底,《长安》最耀眼的风采,还得是那一帮从历史书上“活过来”的风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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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人,李隆基

暂未出场,却已经写好了一个时代背景。

剧中的天保三载,历史上实为天宝三载。

公元742,在位30年,已经57岁的李隆基,改国号“开元”为“天宝”。

前三十年,他创下了唐代历史上举足轻重的开元盛世。

之后他便决定颐养天年,政务,交由宰相处理;两眼一闭,做起了甩手皇帝,赏花赏月赏玉环。

天宝十四载,长达八年的安史之乱开始。

剧中的这片光景,是历史上唐朝从鼎盛走向衰败的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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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九郎,李林甫

成语“口腹蜜剑”的第一适格者。

出自《资治通鉴》:“尤忌文学之士,或阳与之善,啖以甘言而阴陷之。世谓李林甫‘口有蜜,腹有剑’。”

担任宰相十九年,后期独掌朝政。

排挤贤才,紊乱纲纪,被认为是使唐朝由盛转衰的关键人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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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执正,贺知章

太子宾客、银青光禄大夫兼正授秘书监(太子的一对一家教),人称“贺监”。

识才,好诗,好酒。

一出场,就醉成了杜甫的“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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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贺知章正是在天宝三年请辞回家,留下了“少小离家老大回”。

但在马伯庸的原著里,自号“四明狂客”贺老爷子,被打开了一个惊人的阴谋脑洞。

防止剧透,Sir只能先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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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必,李泌(bì)

天才少年,四朝元老,一生与老李家相爱相杀。

7岁进宫,得唐玄宗赏识,后遭杨国忠排挤,隐居;安史之乱时,再次得到唐肃宗(剧中太子李亨)宠遇,君臣还一度捆绑卖腐,后被权宦诬陷,隐居×2;唐代宗即位后,成翰林学士,屡遭宰相元载、常衮排挤,被外放;等到唐德宗登基,才被拜为宰相。

贞元五年(789年),李泌去世,享年六十八。

除了主要人物,还有前面提到过的焦遂;未来大唐的奸相元载;元载未来的宰相夫人王韫秀;希望通过给李白投稿飞黄腾达的岑参......包括杨玉环,也将在后续剧情中登场。

故事是虚构的。

但对于历史爱好者,这就是一个个行走的彩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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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更有趣的,是对这些历史人物的又一次解读、演义。

剧中一句“蚍蜉大,还是鲲鹏大?”

给出了李泌总不受重用的原因,爱民,不重君;也立体了李林甫爱拍马屁的实情:礼法重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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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天宝三载正月十四,在历史上没有任何记载。

故事是虚构的。

但在Sir眼里,某种程度上,《长安》定义了历史剧前所未有的模样——

将历史盘活。

十二个时辰。

无论是这些名家,还是彼时的大唐盛世。

他们在这十二个时辰中,带着后人的判定,从历史中来。

我们知道他们的属性——响亮的姓名,漂亮的神采,伟大的符号。

但,不曾知道这背后的细节。

而在这层层构建的人气、精气、神气之中,他们终于重新演练出一个“真实”的盛唐气象。

当故事结束,他们便带着这样的气象,回到历史中去。

《长安》不能改写历史。

但它可以改变我们。

让原本扁平的认知,添上新的笔墨,抹上新的色彩。

那片盛世的绚烂背后——

真的有“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的品行;有“顺势而为,为而不争”的智慧;也有“放下屠刀”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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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记载上,其实曾出现过一个张小敬。

姚汝能写的《安禄山事迹》中,有这么一句:“骑士张小敬先射国忠落马,便即枭首,屠割其尸。”

这个张小敬,正是马嵬驿兵变中杀死杨国忠的勇士。

仅此一句,别无其他。

而《长安》,正在慢慢补全这个名字背后的人。

不只是他。

《长安》里还有太多没有出现在历史,却鲜活于眼前的名字。

Sir有一种错觉。

它在展现史载气象的同时,也在向由成败、功过、荣辱撰写的历史提问:“蚍蜉大,还是鲲鹏大?”

这,或许是《长安》最令Sir着迷的地方。

知其伟大,但何以伟大?

它在探问,但不是以质疑,而是在探问中展现,在展现中摸索,在摸索中自解。

终于。

在这过程中,我们看见了人。

哪怕只有一句——

“快看快看,他居然用吸管嘬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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