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以老年刘邦的视角,回顾了他的一生中两个最重要的敌人——项羽和韩信。顺带着,导演用这种方式重新讲述了他所理解的关于人们早已熟知的灭秦、楚汉相争以及诛杀韩信的历史。
虽然项羽本身也有性格弱点和恶行,但人们对项羽的同情,似乎早在《史记》完成之前就已经是当时的主流了。到太史公时,他更是以富有感染力的手法塑造了一位情义并重的末路英雄,表达了对项羽的偏爱和对他人生遭遇的感慨。
项羽的悲情形象如此深入人心,电影再现这段历史时可以自由发挥的空间有限而且也有风险。刘邦和项羽两人的不同,在于精神贵族和流氓的之别,血气方刚年轻人和油腻中年人之别(骆玉明老师之语)。片中吕后也说:“项羽是我一生中见过最高尚的人。“导演以此为纲,较成功地完成了对项羽的塑造。吴彦祖外形俊朗,换上战袍无须多言,只站在那里,自会生出一种英气和神性。“霸王别姬”与“乌江自刎”交叉剪辑,悲乐将两个场景统一,突显出伟大的静穆。
影片前半部分讲完了项羽的故事,接下来讲韩信。相比较前半段,后半段基本摆脱了史料的束缚,虚构再现权力斗争中阴暗血腥的“兔死狗烹”,获得了一种“心理真实”。
项羽倒下的时候,镜头除了分别对刘邦韩信进行单独的表现外,还有一个“关系镜头”:韩信回头看了刘邦一眼,刘邦和张良同样予以回望。那一刻,他们都各自在想什么呢,或许,韩信是下一个敌人的念头,已经在刘邦的心底滋生。
片中刘邦是在吕后的劝说下定杀心。比起张良韩信等人,吕后或许智谋有限,但她的权力欲望和政治天赋,以及作为枕边人与刘邦的多年患难与共,使她对刘邦帝王心的了解要远远超过旁人。刘邦软禁韩信多年,吕后自然清楚,这是他也是她最大的心病。箭在弦上,韩信有没有反心已经不重要了。正如他死前遗言:“谋不谋反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然而要杀韩信,除了需要名正言顺之外,还要力排众议,尤其是昔日一同共事的张良萧何等“兄弟们”的意见。刘邦对吕后说:“只要他(张良)和萧何不动,就没问题。”
吕后带着刘邦的“使命”去见张良和萧何。这对帝后早已可以为了权力而抛弃其他一切道德和人事,但张良和萧何却仍有良善之心,珍视他们和韩信过去的同袍之谊,他们不仅不会相信杀韩信的理由,更从情感上不忍心。
对此,吕后拿出的杀手锏则毫不意外,即他们的身家性命,以及比性命更重要的留给后世的名声。尤其是在吕后在向萧何施压时,她向他展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一个人的命运是可以提前在史书上写就的。你此时位极人臣并没有什么,如果你不服从,在史书中,你早已因谋反之罪而被灭族,而你也将参照这一记录走向相应的结局。如此张良和萧何没有别的选择了,两人为诛杀韩信献策的献策,出力的出力。
韩信和张良拜别后,由萧何引着,走向他命运的终点——长乐宫钟室。长长的甬道上,两人前后相随,阳光有点刺眼。过去的戎马生涯和当下情景交替出现。多年以前,他也是这样由他引着,回到刘邦的军营。
钟室绞杀是影片最后一场大戏。萧何将韩信送到长乐宫,宫门关上,二人永别,池水因阳光消失而呈现出深暗诡异的绿色。四周一片阒寂,韩信独自一人走过狭长的宫道,文武百官、各路宫仆齐齐现身在城楼上静候。最终他走到钟室下时听到了宫人宣告自己的罪行。吕后下令绞杀,以保留全尸彰显皇家厚德。
不过,对开国功臣淮阴侯谋反之罪的惩处不会这么简单。众人不仅要被迫亲睹处决过程,还要从吊在钟下的韩信尸体下离宫。萧何虽只是在长乐宫门外通过钟声听到韩信被杀,但吕后留给他的还有更为艰巨的任务,即要他亲自砍下与他私交甚笃的韩信的头颅并进献到刘邦面前,让他用染血的双手表达对汉家的忠心。这是对“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极为夸张的阐释了。在片中,从萧何视角望去,吕后站在钟楼上注视着自己,深邃而漆黑的巨钟似乎是吕后身影的化身,成为了无法藐视的权力和邪恶的象征。
影片取名《王的盛宴》,自然是源于刘邦和项羽的那场“鸿门宴”,片中刘邦说他的一生都是鸿门宴,以此来指代权谋斗争。为了将这一概念贯穿电影始终,在后半段电影也虚设了一场宴会,即吕后为韩信准备的夜宴。所谓虚设,是因为吕后萧何等人都知道,韩信是不可能赴宴的,他在途径长乐宫钟室时就将被诛杀。萧何去邀请韩信赴宴时,宫人们还在煞有介事地为宫宴忙里忙外。人们在翻云覆雨的权力面前的徒劳也被予以强烈的嘲讽。
电影的英文名为The Last Supper,很巧妙的达芬奇的名画形成了互文。画作《最后的晚餐》讲述耶稣遭到犹大背叛的故事,耶稣因此而被钉死。《王的盛宴》中,前半段是刘邦和韩信背叛了项羽最终造成项羽兵败身死,后半段则是刘邦(吕后)诬陷韩信背叛而杀死韩信,事实则是刘邦背叛了与韩信的“交情”。因而,从这一意义上说,《王的盛宴》与《最后的晚餐》具有相似的主题,即背叛者的胜利。不过犹大最后对自己的背叛行为有所悔恨并自杀。刘邦有过吗,我们不得而知了。
影片的一点不足在于对韩信人物的塑造。
片中,刘邦与韩信不和,一方面是刘邦的戒心,另一方面也与韩信的政治理想有关。在这一层面,他反而与他最初选择跟从的项羽比较相似。
项羽在灭秦之后说他反对“书同文车同轨”——将一个国家的模式复制到全天下,即他反对大一统的帝国理想。韩信则说过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也认同陈胜吴广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就是说他反对家天下的理念。因而,关于灭秦后的国家建设,项韩二人虽然在具体路线上可能有差异,但总体理念是相通的。
至于刘邦,或许他最初也信过这一说法的,不过他内心更相信的或许是吕后对其为龙之子的预言。如此说来,刘邦的确是很善于伪装,骗过了韩信等人,并利用这一口号召集诸贤为其效劳。否则,以韩信的洞察力,我们无法理解韩信竟为刘邦效命如此之久。当然更有可能的是,创作人在对人物进行设定时,项羽韩信被理想化了,寄寓了他们更多的思考,从而造成了韩信的行为与其理念的不合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