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耶斯洛夫斯基的《蓝》常被解读为一个关于从“不自由”到“自由”的故事,即朱莉通过发现丈夫的出轨行为,从而从失去至亲的伤痛中解脱,最终直面生活。然而,这种诠释讲不可避免的使电影落入俗套,甚至将其建构在一个虚假命题之上——即朱莉由对逝去至亲的美好回忆产生的“不自由”需要通过丈夫的出轨即对美好回忆本身背叛的来消解。因此,我想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诠释这部电影:
在我看来基耶斯洛夫斯基的《蓝》并非讲述一个从“不自由”到“自由”的故事,而恰恰是一个从“自由”到“不自由”的过程,或者说,是从一种自由或不自由的临界态,走向一种自由与不自由的混合态的过程。这是一个从否定、逃避和压抑,到被迫面对的故事。
当我们设想自由时,或许脑海中冒出来能实现最大限度的自由的世界莫过于一个只有“我”存在的世界。从这个意义上说,电影开篇的朱莉或许正处于这种极致的自由状态的变体当中—在她的世界中已经没有任何外在的牵挂,任何人的存在也对她没有了任何意义,也即没有了任何束缚,通向绝对自由唯一的障碍似乎只剩下她自己。当突破这个障碍时,便走向了哲学意义上的绝对的“自由人”。然而,这种绝对的自由似乎也意味着回归绝对的虚无——对生命的否定,正如弗洛伊德所说的“死本能”。
然而,在自杀未果后的朱莉生的本能终究战胜了死的本能。而这份生的欲望是将她推向“不自由”的第一步,同时也引发了此时两种不能并存的力量的对抗。生之欲和逝去的痛苦间的拉锯也随即展开,当她尝试用回避、纵欲和肉体之痛来遮蔽回忆的伤痛时内心深处最大的创伤—女儿的逝去,始终是无法逃避的存在。当她杀死一窝刚出生的老鼠时,合理化并象征性地重复了失去女儿的痛苦,一种精神上对女儿回忆的“杀戮”。似乎在这一刻,她完全自由了。但这种自由终究是虚幻的,而打破这一虚幻的即是电视中丈夫于另一个女人的亲密照片。
当看到丈夫与另一个女人的亲密照片时,建立在生的欲望之上的第二层欲望随即拉开帷幕——对与丈夫美好回忆的“占有欲”,将他推向她不自由的第二步。带着捍卫回忆的欲望,与丈夫的情妇见面,当看到对方戴着与丈夫送给她同样的项链时,她意识到这个女人与自己承受着同样的痛苦。而情妇腹中丈夫的孩子,则变成了丈夫生命的延续的某种象征。这种对存在的延续的欲望是将他推向不自由的第三步,也促使她将遗产留给未出世的孩子,并希望孩子能继承丈夫的名字。
然而正是由于种种“不自由”的推动,朱莉重新找到了生活的动力,帮助丈夫的好友完成丈夫的遗作。我们看到,似乎这些“不自由”的前身都源自于某种欲望,而这种欲望渐渐演变成了某种束缚,这束缚又变成了种种“不自由”成为了推动她继续生活的动力和意义,对于这些束缚我想我更愿用另外一个词来称呼它们——责任。至此,我们不禁要问:是否“不自由”才是生的动力,而“自由”反而成了某种对死亡的渴望?或许,生命的意义恰恰在于这些“不自由”的推动。所谓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那份轻或许只存在于永恒的虚空之中。即自由以责任为镜,与孤独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