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暴制暴,才是王道”,《周处处三害》所传递出来的,有种90年代香港黑帮电影所呈现的价值观。虽然发生地在台湾,但导演是曾执导电影《江湖》的香港导演黄精甫。
《周处处三害》在内地上映至今,已取得5亿元票房的成绩,累计观影人次突破千万;然而去年10月在中国台湾上映时票房平平,仅为4664万元。虽然获得台湾金马奖及香港电影金像奖的多项提名,票房却没有进一步增长的迹象。
“看得很爽”,是许多观众看后的感受。毕竟,以往在内地上映的台湾电影多以爱情题材为主,比如《那些年》《我的少女时代》《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等;其次,随着审查制度的趋紧,国内也有段时间没上映过该类型的影片,国产片更是集体往喜剧和主旋律上扎堆儿。国家电影局1月1日公布的数据显示,2023年电影票房为549.15亿元,其中国产片票房占83%。同时,票房排名前10名均为国产片。
当然,“看得爽”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电影让观众看到了一种孤独的英雄主义,也唤起了一些人内心深处堂吉诃德式的正义理想。电影里的“周处”不止代表陈桂林,也代表了某一类人:他可以是《疾速追杀》里“你动我的狗,我灭你全家”的约翰威克,是《老男孩》里卧薪尝胆15年为母女报仇的大叔吴大修,是《伸冤人》里怜悯并拯救失足少女的退役特工麦考尔;也可以是《枪火》《放逐》里坚守义气到最后的保镖五人众,是《旺角黑夜》里迷失在香港“肮脏空气”中的杀手来福,是《英雄本色》里戴墨镜、叼火柴、穿大衣的小马哥……他们不算世俗眼里的“好人”,但又“坏”得不够彻底,在古代,他们被称为“绿林好汉”;在西方,又被称为“罗宾汉”。
电影《低俗小说》里朱尔斯有句经典台词:事实是,你是弱者,而我是残暴的恶人;但我竭尽全力,想成为一个慈悲的牧羊人。
正如《暗战》里,行将就木的大盗张彼德与谈判专家何尚生斗智斗勇,用“四周的生命”玩了一场“三天的游戏”,兑现了对亡父的承诺。
又如《花火》里,从警察厅辞职的西佳敬陪着身患绝症的妻子穿过无际的公路。沿途中,他们玩幼稚的拼图和蹩脚的魔术,听庙宇的钟声和汹涌的浪潮,放残缺的花火和折翅的风筝,赏深沉的富士山和白茫茫的雪景,用言语不多的陪伴,完成了对妻子和自己最完美的了结。
《周处处三害》里,陈桂林以《晋书·周处传》和《世说新语》中的典故为范本,除掉了通缉榜上排在自己前面的两大罪犯,实现了人死留名、树死留皮的“遗愿”;而专替黑道医治的“地下医生”张贵卿,也用“最有价值的谎言”为自己积得了“阴德”。
尽管他们成为亡命之徒的理由不尽相同,有的图名、有的图利、有的只图一口气……但归根结底,他们都在用自己所理解的方式去完成一件事——救赎,既是对他人,更是对自我。
具体到《周处处三害》这部电影,陈桂林以闯三关的方式,逐渐对自己过往的人生有了更深的体悟。
起初,陈桂林只是个初生牛犊的莽撞青年,就像《江湖》中余文乐所饰演的翼仔,是道上没名没姓的最底层。也正因为是无名之辈,才更容易隐去杀手的身份,得以大摇大摆混进人群,于千军万马中探囊取物般要对方性命,走前还不忘挑衅一下警察。
那时他意气风发,不在乎生死,把杀人当儿戏,唯一在乎的人是他的奶奶。而他要跨过的第一道坎,就是接受奶奶的病故。
恰巧此时又得知自己“大限将至”,半只脚踏入鬼门关,浑浑噩噩的他终于肯回头,认真看一眼自己的前半生。
刚开始盯上香港仔,他只单纯想给这个世界留下自己的名字,并没有杀对方的真正动机,直到遇到了程小美。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尽管俗套,但是管用。小美的角色,也成功加深了香港仔和陈桂林之间的矛盾冲突,唤醒了陈桂林潜意识里的怜悯心,为后续陈桂林内心世界发生更大的转化注入了动力。
小美和陈桂林俩人坐在岸边面朝大海对话的场景,导演设计得很巧妙用心。小美先问了陈桂林两个“为什么”,紧接着陈桂林又以相同的方式问了小美:为什么她妈妈替香港仔服刑?为什么想要全世界都知道那毒是她卖的?小美淡淡地答道:因为他帮她从另外一个男人那里救了出来。
天空很蓝,云吹得很散。浪涛拍打着海岸,激起命运的涟漪,映衬着俩人的沉默。生命如轮回,不断重复,无止无休。
虽然情节俗套,但导演点到即止,仅用两三句精巧的对话,暗示了两人命运的重合与分离。
互道再见后,陈桂林带上内心萌芽的种子,重新踏上征途,并在“尊者”那里短暂邂逅了“新生”。
虽然短暂,但陈桂林每天快乐得像个孩子,经过阮经天娴熟的演绎,此时已然看不出他眼中丝毫杀手的冷峻可怖,几乎让观众相信他真的“改过自新”,甚至开始怜悯这个身患绝症的年轻人。
在“牛头”的墓前,陈桂林通过幻想看到了那个“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的林禄和。
他满脸鲜血躺在手术室阻止医生救他,说:“我是个罪人,不该得到救赎。这是上天的安排……我看到了宇宙诞生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我的一生,也看到了你们的一生。”那一刻,陈桂林或许真的怕了,他怕自己生无人知,又不得好死。
加上陈以文饰演的“尊者”充满“真诚”的洗脑蛊惑,陈桂林终于信念崩塌,甚至把奶奶留给他的手表扔进了火炉。
说来也邪,当一个人万念俱空,能“拯救”他的似乎只剩下歪理邪说,令他不可自拔地沉浸在空虚乌托邦里,靠精神鸦片麻痹自我、放弃自我。
直到别人献祭了无辜的生命,他才从虚假的梦中惊醒,内心萌芽的种子终于绽开,尽管最后结出的仍是一朵恶之花。
导演用一场“大屠杀”作为高潮,似乎也再次暗示了陈桂林永远无法跳脱罪恶的因果轮回。
不过,此时的陈桂林已不再是之前那个莽夫,他也不是没有给那些邪恶的教徒第二次机会。扳动枪机前,他总会稍停一会儿,似乎在说:我是残暴的恶人,但我竭尽全力,想成为一个慈悲的牧羊人。
不仅如此,他还打电话给了那个追他多年的警察,并向他自首;在狱中,他再见到那个骗他说得了不治之症的“地下医生”张贵卿时,脸上没有丝毫不悦或怨恨,只是简单而平淡的微笑;在和小美做最后的告别时,他也能坦然讲出之前未能讲出的那句“再见”。
电影最后,牧师问他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陈桂林只是平
静地说了句: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社会,对不起。
耐心品尝完最后一顿食物,他缓慢地趴在床垫上,面对镜头缄默一笑,似乎在说:“我是个罪人,不该得到救赎。这是上天的安排……我看到了宇宙诞生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我的一生,也看到了你们的一生。”但此时,他已不再害怕,怕自己生无人知,又不得好死。
冥冥中,他好像又在说:也许生命如轮回,但如果有来生,别忘“来生再做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