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组作业结束以后,我尝试去继续阅读村上春树的作品。在我看来村上春树的一些短篇小说相比于他的《挪威的森林》《1Q84》此类的作品叙事节奏显得更加的紧凑,更适合在短时间内进行酣畅淋漓地阅读。《燃烧》这部电影中李沧东夹揉了村上春树和威廉福克纳《烧马棚》的元素以无声去表现出情绪上的隐忍到爆发,《驾驶我的车》中日本导演滨口龙介同样没有照搬原著,融入了大量自我导演风格道路上的探索。

1.小说中主人公Kafuku的设置

《驾驶我的车》出自于村上春树小说集《没有女人的男人》,原著讲述了主人公Kafuku(约60岁)是一个舞台剧演员,他因为略微的醉酒驾车被当地的事务所要求聘请司机来驾驶他的车,司机是一位25岁左右的女孩叫做Misaki,与Misaki逐渐熟悉彼此后在一次驾驶过程中Kafuku提到了一件他始终在意的往事:他知道妻子在去世前和其他的男子有外遇,但却假装不知道并且始终在妻子面前维持一个优秀丈夫形象。在妻子去世后,Kafuku在电视台认识了一个叫Takatsuki 的演员,并与他结为好友。 在Kafuku的眼里,Takatsuki 是妻子生前的最后一个情人。为了探究妻子为何与他人发生关系,Kafuku在Takatsuki面前隐藏了真实的自己,试图去求证一下的想得到的真相,然而到最后却是一无所有。

村上春树依旧使用一种他惯用的叙事方式让读者与文中的主角感同身受,读者在阅读小说是所获得的信息是有限的。主角Kafuku是一个充满自我矛盾的男人,在工作中,作为一名舞台剧演员,他的外表和演技都不是知名演员。他的角色仅限于配角,经济收入也 "有限",但他有足够的能力和资历去指导别人演戏(比如每周去一次演员培训学校指导年轻人的工作)。"在妻子去世后的十几年里,他没有遇到能够坐上他车副驾的女性”,这也表明了Kafuku在感情上并不顺利,但他却能够在车上对Misaki郑重地说 "人与人之间的纠葛,尤其是男女之间,怎么说呢,是一个比较性的问题。 更加暧昧,更加任性,更加自私,也更加痛苦。"他用某种语气说,他说他老婆和别的男人睡了,他很痛苦,但他的依据只是 "我就是知道",甚至对这句话的解释也只是 "长篇大论"。他同时始终在刻意塑造自我的形象:他有意塑造自己的形象,小说中主要包括他在亡妻面前和在所谓 "情敌 "Takatsuki面前的表现。 在妻子面前,他隐藏了自己的真诚,看似做出了尊重妻子的样子,其实是在逃避,几乎看不到两个人之间的真诚交流,Kafuku自己在心中幻想着被妻子背叛的各种情形,扮演着受害者的形象。他没有勇气当面质问他,但他仍然在等待妻子主动向自己 "坦白"。 而在Takatsuki面前,他又扮演着一个失去妻子的悲惨男人形象,试图找出Takatsuki的破绽来证明自己被骗的假象,但努力到最后都是徒劳的,他没有发现妻子出轨的理由同时也没有发现“Takatsuki有但是我没有的东西”。当他看到Takatsuki的内心时,没有选择与对方做真正的朋友而是选择了退缩。可以看出,Kafuku自己习惯了在别人面前展现虚假的自己。

2.电影中的部分改编

相比于李沧东的《燃烧》是将村上春树的《燃烧》加入自己的叙述风格并且在叙事线上加上“轻微”的改动,滨口龙介导筒下的《驾驶我的车》则是一次富有耐心的文本电影化以及细节填充:他将影片中努力地将原著中那个神秘的Kafuku妻子Oto搬到了现实的故事线;将故事线本来应该所处的空间进行转移,强调空间及空间介质与叠合式运用;将原作中所提到的《万尼亚舅舅》赋予更多的意义为电影人物关系重新定义。

2.1加入妻子的前传

在原著中Kafuku的原配妻子Oto只出现在Kafuku的叙述当中,她因为慢性的宫颈癌在Kafuku的精心照料下去世,而在电影中的Oto的离去来自于孤身一人在家而发生的心肌梗塞。电影中滨口龙介耐心地用了40分钟的时间去叙述Oto在世时与Kafuku夫妻之间的相处,同时也将原著中Kafuku在车上与Misaki所诉说的一些往事进行具象化的处理,这些影像上的改编实际上为电影文本上前后的呼应作出了许多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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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gure 1, Oto brings Takatsuki to Kafuku's dressing room so that they can meet each other)

妻子Oto在影片中是第一个出场的,她赤裸的身躯被黑暗吞噬,娇柔且唯美的曼妙姿态俯身在丈夫Kafuku身边诉说着故事,画面氛围暧昧且亲切。她在影片中的出场相比于原作能够让读者更好地去体会这个Kafuku口中难以释怀的女性到底是什么模样。她在电影中引出另外一个重要角色Takatsuki出场,Takasuki、Oto与Kakufu的第一次同框中Oto介绍她新电视剧中的搭档Takasuki台词强调了“这次出演的角色比以往的角色都要好得多,这次Takasuki将会扮演女主角的情人”(图1)——这句话也将与影片接下来Oto与Takasuki发生婚外性关系作出来铺垫。

同时,Kakufu如果单凭在车上与Misaki的对话去追忆与亡妻的相处会让观众很难在观影时去产生共鸣与联想,放入Oto在世时的故事线也让主角Kakufu的转变更加容易去被理解。在电影中滨口龙介几乎用了两个同样的镜头去解释Kakufu到底是如何看待了Oto的出轨与对于Oto出轨对象Takasuki的态度,(图2)Kafuku可以在家发现妻子在偷腥时默然转头离开,却在(图3)Takasuki为戏剧《万尼亚舅舅》试镜时出现了与当年相似的一幕而冲动地叫停。两次镜头Takasuki都是在与女性发生“亲密行为”,妻子偷腥的那一幕滨口龙介选择将Kakufu放在前景并且虚化,对焦与镜中妻子偷腥的场面,Kafuku在面对此转头离去;而看到Takasuki与女演员试戏到亲密环节时却毅然甚至情绪冲动的叫停,背景里落地镜里出现Kakufu的影子。在这里我认为,镜子在这里是一个自我审视的符号。Kafuku在第一个场景中的转身离去且前景被虚化是滨口龙介在暗示Kafuku无法面对自我,Kafuku希望可以继续维持自己与妻子和谐的关系而对于正在发生的事回避,但是他对于妻子偷腥是十分介意的,所以出现的第二个场景中他如同“故地重游”时本应该有的冲动,镜头中镜子里出现的Kafuku说明他此时正视了自己的情绪,没有躲藏。如果滨口龙介没有设计长达40分钟的介绍0to的故事线,观众实际上很难有过多的共鸣,因为相比于做Kakufu诉说的倾听者来说,观众在以一个全知视角看待故事能够对人物心理有更大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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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gure 2, Kakufu comes home to find his wife cheating on h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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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gure 3, Kafuku abruptly called off Takasuki's audition)

2.2空间:车与《万尼亚舅舅》的舞台

滨口龙介正在继承日本电影导演历来重视对于空间与空间介质表达的传统,无论是小津安二郎影片中静物作为空间介质的诗意性表达还是沟口健二影片中摄影机离开人物后影像空间沉淀下的意味深长,《驾驶我的车》在原著中大多交流与故事信息发生在车上Kafuku与Misaki的对话,然而滨口龙介抓住了车这一符号并且在电影中加入了更多原小说没有的对于空间的解读。

在《驾驶我的车》中,车这一物象本身带有特质就可以为整个故事文本定下基调:私密且闭塞的空间与行驶前往地点的不可预知。小说中经常出现“沉默”与“平静”的字眼,甚至结尾也是意味深长,Kafuku只能呆在见证过他与妻子oto幸福时光的车里,面对她死后就无法解决的情感困境。

“睡一会儿。”Kafuku说。

Misaki没有回应,继续默默开车。Kafuku感谢她的沉默。(小说结尾)

在影像中,“车”这一带有移动性的封闭式空间以及随之而来的“高速公路”与“隧道”等空间运动载体正在成为滨口龙介下意识去表现的一个空间之一。Kafuku的车内封闭空间中存在着亡妻Oto对着《万尼亚舅舅》的念白、Takasuki的故事陈述、Kafuku自己的苦痛回忆与Misaki的惨痛过往经历,汽车本身这个坚实的物理空间已经被转化为一个真正的液体情感空间。而且不难看出,只有当人物在汽车这个封闭和庇护的空间里,真正的交流似乎才会发生。当汽车在公路或隧道中行驶时,当封闭的空间冲破开放和延伸的外部空间时,在车中的Takasuki与Kafuku对Oto的真挚怀念,看似冷酷的Misaki缓缓道出自己的童年往事——众多人物散发出的复杂情绪通过汽车这个封闭的空间结构逐渐扩散开来。

除了车被诠释为一个个体与个体间情绪、状态与精神相互贯通、融合与生成全新真正意义上的交流沟通的联结性情感空间。那么滨口龙介又在影像中下意识地创造了另外一个空间,舞台——又是一个狭小的封闭式空间。电影中导演将有舞台这一空间的戏码设置成了不同语种的演员在一起排练契诃夫的戏剧《万尼亚舅舅》。在一场戏中用不同语言甚至手语来出演一场戏本身就是一场实验性的挑战,在我视角里滨口龙介是否正在用这样的形式诉说语言与文字的无力,沉默地去理解也许是人在交际中最珍贵的特质。

村上春树在原著中还用了《万尼亚舅舅》来暗示Kafuku的境地,小说中提到了Kafuku的角色总是扮演配角,而最近他却在契诃夫的《万尼亚舅舅》中扮演万尼亚舅舅,这是一个 "小人物的悲剧"。万尼亚舅舅在戏剧中是一个 "被侮辱、被损害 "的小人物形象,万尼亚舅舅认为自己被教授骗了,他的生命将在绝望中生存,这与之前提到Kakufu被妻子隐瞒了出轨的事实、他的一生都将在这件事上受罪相似。同时,舞台上最重要的因素是 "演技"。对于这个问题,从Kakufu和Misaki的对话中,他喜欢演戏,因为他可以扮演别人,然后再做回自己。然而讽刺的是,他自己意识到,在演戏时,他必须成为另一个人格,他 "不想回到自己身上。 但当我回到自己身上时,我又和原来的位置有些不同。这就是自然规律,不可能和原来一样",也就是说,在演戏的过程中,Kakufu一直在被表演影响甚至失去自我。而作为电影中重要空间的舞台来说,《万尼亚舅舅》即是这个舞台存在的根基。实际上相比村上春树的原小说,滨口龙介将《万尼亚舅舅》串联进入了整部作品。

首先《万尼亚舅舅》在影片中的多次出场来自于Oto给予Kafuku的那一盒磁带,里面是Oto为了Kafuku在路上复习戏剧台词更好地进行演出而精心准备的录音。这一卷录音在这辆车子的磁带放映机里已经呆了10年之久,成为了Kafuku始终思念妻子的证据。《万尼亚舅舅》与《驾驶我的车》整个故事的无缝衔接产生了一种平行,很多次在车中行驶时Oto温柔的念词与Kafuku的对话似乎正在暗示着人物的境地(图4),Kafuku可以轻松演绎万尼亚舅舅这个角色但是他抵触,他不想在被人物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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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 Figure 4, Kafuku seems to be complaining about Oto's cheating.)

其次,《万尼亚舅舅》的戏剧性段落,在滨口龙介的手中,重新创造了《驾驶我的车》的结局,不再是原小说中kafuku和misaki的相互沉默。在多次往返的过程中,Misaki可以看穿kafuku的痛苦。妻子突发脑溢血的那天,他假装有事要出去。出门后,他漫无目的地开车,就是为了避免回家和面对奥托。他害怕一旦回去,他们就再也不一样了。Kafuku也理解Misaki的隐痛。MIsaki自己有机会拯救被山体滑坡压死的母亲,但他什么也没做。最后,在司机家的雪地里,两人相拥而泣,kafuku代替misaki的母亲,misaki代替oto,达成了相互的自我原谅。这种解释并不是来自于共同的感觉,而是描述这种感觉和促进相互理解的方式。它已经存在于语言中,它是语言的共同构造,它总是另一种可能性。我想这也是导演在影片中用多种语言呈现《万尼亚舅舅》的目的。

在写完以后,我真心觉得写打日文名好麻烦,本身不在这个语言体系中,名字都得google.

NTU literature and film assignment3 17/10/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