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末期,是日本最辉煌的泡沫经济时代,也是最令日本人怀念的黄金时代。

是啊,怎么能不令人怀念呢?

与日本今天的低欲望社会不同。那个时代就如同一场盛大甜美的梦,将所有人包裹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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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到财阀,下到民众,仿佛每个人的口袋里,都有花不完的钱。在街头随便打个车,就要上万日元,随便找家店吃个便餐,也要几万日元……

面对如此高昂的消费,人们却丝毫不在意,因为那时候,人人都充满希望,赚钱对他们而言,就像是天底下最容易的事。

在日本,你放眼望去,高薪工作遍地都是,各大企业甚至还会想出各种名目,给员工发更多的钱。你不需要多么努力,就能过上富足的生活。

人人都是成功者,人人都有钱,社会欣欣向荣,世界如此美好……真的如同一场美梦。

村西透的A片事业能够崛起,也是搭上了那个时代的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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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日本人,民族自信心爆棚,对生活的热情和欲望,都十分高涨。

当村西透说出“A片的市场有五百亿”的时候,他脸上的狂热与自豪难以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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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他凭借拍片卖片赚得盆满钵满,但他仍然觉得不够。因为他不是第一个发明成人杂志的人,也不是第一个发明A片的人,但他想要成为第一个“用太空卫星,把A片传到家家户户电视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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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呐,一旦不再为钱烦恼,就开始喜欢谈梦想……为了能够圆这一个更大的梦,他不惜赌上自己的全部身家。

然而,他不知道,是梦终究会醒。村西透的人生起落,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那整个时代的小小缩影。

梦想与欲望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微妙。恰好村西透的梦想,与人们的色欲是完全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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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人们都愿意承认有欲望不可耻,想要满足欲望也无可厚非。只是,直接把欲望与梦想划等号,还是会感觉哪里不对劲……

村西透口口声声说要实现人类的性解放,从此不再受任何规则的束缚。而在现实生活中,他却总是被各种法规、黑社会、官僚体制压榨摆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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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走得太顺,或者走得太不顺,都容易让人忘记自己上路时的初心。

村西透的初心,就是“贩卖人类的欲望”,说白了,就是靠A片赚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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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为了能让别人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一起干,他愣是能编出“性解放”、“性革命”这样一套漂亮的说辞,再配上他那激情昂扬的语气,确实很有蛊惑力……

他很擅长造梦,很懂得如何把梦推销出去,让别人也跟着他一起相信这个梦。他的个人魅力,也是来源于此。

一路走来,许多人都是被他激进的说辞吸引,向他身边聚拢。

他有一种扭曲现实的能力。

色欲,本来是一件特别简单、自然的事,但村西透却能上纲上线,把色欲“包装”成一门了不起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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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色欲方面,他也确实很有想象力。

他开发出了各种各样的剧情,各种各样的“姿势”,最重要的是,他足够大胆,足够真实,满足了人们的猎奇心理。

是的,猎奇。

色欲的麻烦,就在于它遵循边际效应。人的感官享受,就在于得到一次满足之后,下次只会渴望更多。

相同剂量的刺激,在反复使用之后,就不会再继续奏效,因为人会渐渐变得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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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A片越往后拍,就越猎奇,就越偏离人们的真实生活……色欲也不再是一件简单、自然的事,它变成了一种病态的感官追求。

而把欲望与梦想划等号,最终也只会让人迷失于欲望,看不见梦想。这非常的危险,也非常的疯狂。

其实,村西透本质上,就是个相当疯狂的人。

他冲劲儿大,不服输,在小事上爱耍小聪明,但大事上也是真的不怎么过脑子。从总体上看,他就是纯粹靠激情来驱动自己的那类人。

那些漂亮的女优,能和他的激情疯狂产生共振,从性压抑中释放自己,并在拍片时顺利完成最本真、最投入的表演。

就连那个见过无数大场面的财阀女继承人,都被他撩得春心荡漾,花枝乱颤。还直言:“我从未见过他这么有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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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村西透这种疯狂的、胆大的人,更容易吸引别人,也更容易成事。

和他相处,你一定不会觉得无聊,你会被他的激情所诱惑,心甘情愿的沉迷于他亲手制造的迷狂氛围之中。

但是,他这种人失败的风险也很大。而那些陪伴他左右的人,也注定逃不过悲惨的命运……

和他在一起,的确很爽很快乐,就犹如坐过山车一般,有起伏有刺激。但在狂欢之后,等待你的往往只有一场落寞的结局。

一个疯狂激进的村西透,遇上一整个狂飙突进的大时代,这两者结合真是相得益彰。

只是,再怎么辉煌的大时代,终究也要落幕。每一个肆意挥霍、及时行乐的当下,都需要由惨淡的未来,去一点一点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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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讽刺,剧中有一幕我印象极深。

村西透自信满满的提着十亿现金,去购买一个教团的电视台。那个教团的领导说:

“当经济景气的时候,人们满怀希望,他们相信未来,也相信自己,所以,宗教显得不重要了,信徒自然也会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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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胥黎也曾在《美丽新世界》里说过类似的话:“人只有在获得青春和富裕时,才能独立于上帝。”

反过来说,当一个人在面对衰老、疾病、死亡、经济衰退等不可抗力的困境时,才会产生“我很渺小”、“我无能为力”的感觉,也只有在这时,宗教才会向他显现。

因为他已经别无选择,只能依靠信仰宗教,来换取一点心理上的安慰。

这同样也揭示出一个真相,即:只有当大环境好的时候,经济好的时候,人才有信心去追求所谓的“做自己”的幻觉。

一旦时代发生转变,经济崩塌,人人自危,“做自己”的口号就会沦为一句可笑的空谈。

黑木香同样也悟出了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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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小不愁吃穿,生活富裕,后来不拍片了,还能出国留学,可见家庭条件不错,至少是个中产阶级。

只不过她的母亲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信奉禁欲理念,这在很大程度上压抑了黑木香想要“做自己”的欲望。

后来的黑木香叛逆出逃,脱离母亲的掌控,也是赶上了经济繁荣这一时代大背景。

当时日本的娱乐文化业非常兴盛,也鼓励多元化的思想观念。

但这种多元化的思想观念,恰恰是建立在“那个时代不缺钱,人人都没有对于钱的烦恼”这一基础上的。

所以,在日本这样重男轻女的社会传统下,黑木香作为女性,敢于在媒体上诚实的表达自己的欲望,背后其实是有经济基础来撑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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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日本民众,也很乐意把她出格、另类的行为,当成一种茶余饭后的消遣。

可是,伴随经济危机的来临,人们的胆量和信心经不起来自现实环境的重压,就会重新渴求秩序,渴求安定。

他们也不再有精力去欣赏所谓的个性和另类,甚至还有可能会心生厌恶。

后来的故事,我们已经知道了。村西透的公司倒闭,他负债累累。黑木香也自顾不暇,她深刻地体会到渺小的自我在大时代面前的脆弱与无能为力。

再后来,黑木香自杀未遂,死里逃生之后,她退出圈子,重新生活,人也变得收敛了许多。

其实,所谓的“做自己”,无非就是想要摆脱所有贴在自己身上的肤浅标签,自由自在的体验生命,享受生命。

但是,做自己的悖论恰恰就在于,你始终都需要一个名字,来证明你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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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肤浅的标签。它是由你的父母,由你那无法摆脱的过去,赋予你的。

所以,想要做自己的草野博美,给自己改名叫村西透;想要做自己的佐原惠美,给自己改名叫黑木香;还有同样想要做自己(先是羡慕黑木香,后来嫁给了村西透)的千叶美雪,改名叫乃木真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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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想要推翻过去,重建未来。只是改名换姓不能帮助他们重获自由,新的名字也带来了新的枷锁。

故事的最后,那些高呼改变世界,尽情做自己的人都以失败告终。

他们在新的时代里苟延残喘,留下落寞的背影,好在这一切都会消失,什么也不会剩下。

往事总是经不起回首。村西透感慨道:

“回顾过去,大家都会沮丧的。”
“只要能活着就够了,毕竟过去是不会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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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曾经的事业合伙人对自己说出:“请你一定要活得像你自己”时,村西透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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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拉底有两句话很有名,一句叫“认识你自己”,还有一句叫“未经反思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

这两句话看似很有道理,看似能够点醒别人。但在我看来,这两句话反而更像一道会令人迷失的魔咒。

我们当然想过认识自己,我们当然也想过反思,反思什么样的生活是值得过的。只是这样的问题太过艰难,我们很难找到满意的答案。

但是,这样的问题又总会诱惑着你,让你忍不住去想它,然而,就算你想了也没有用,生活还是那样,你也还是那样……

这两句话似乎暗示着,一定存在一个正确的答案,一个对的答案,能让你更好的认识自己,认识生活。

只不过,没有什么对的答案,只有永恒的困惑,以及,由困惑引发的痛苦和自我怀疑。

恐怕只有等到生命结束那一天,我们才能得到那个确定性的答案吧。而在此之前,生活只是生活,你只是你。

也许,一切正如村西透所说:“我们不需要过度的反省自己,因为没有什么是错的,可能全都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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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代来了,一个时代又走了。
你也一起来过,走过。

事实就是这样,事实只是这样。
但即便这样,我们还是会坚信:
无论身处怎样的时代,度过怎样的一生,生活仍然是值得一过的。

对于我们每一个渺小的个体而言,只要还有这份坚信在,就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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