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给《游客》打一星时,我在给什么打一星?
虽然说这是一篇一星电影写作练习,但是《游客》可以说是一部5A级电影。不能不承认,影片的前十几分钟确实给我唬住了,重复用一段古典音乐的手法(是《四季》吗?)再加上Les Arcs的天然的壮阔美景与托马斯一家人生活状态的交叉剪辑,一直到这里奥斯特伦德都没有露怯。一直到十分钟的时候,影片最大的一个包袱就抖出来了:托马斯在雪崩来临的时候没有选择保护家人而是直接逃走。从这里开始,影片的问题就慢慢显露出来了。
最大的问题,也就是我为什么说奥斯特伦德是愚蠢的,就是这部影片到处充斥着他自以为是的“高级”隐喻。艾比在一开始就遇到了另一位瑞典女士,这位女士是一名开放式婚姻关系的实践者,与艾比的价值观大相径庭,所以最后导演为了证明这位女士的愚昧,居然让她一个人留在下山的客车上。看到这一幕我简直无言以对了,首先不论导演有多强的控制欲让角色背离常人的逻辑行事,这种隐喻他自以为很有效果吗?所谓“你看似选择了更聪明的道路,但其实是更愚蠢的道路”,这一幕里众人站在镜头前看着景深深处的她站在客车上摇摇晃晃,硬要把这位女士树立成与全人类为敌,其僵硬程度已经不是语言能表述的了,只有“震惊”能形容我的恶心程度。

然后另外一个反人类的镜头就是旅馆里的清洁工,又是奥斯特伦德的一个阴谋诡计,从一开始他就暗戳戳地埋了一条线,雪崩结束后清洁工就开始进入托马斯的房间吸尘,然后每次托马斯夫妇闹矛盾的时候这个清洁工就成为了镜头的闯入者。第一次夫妇二人走到走廊聊雪崩时发生的事时,清洁工就站在楼上点上烟准备看好戏,试问有谁会以别人家庭的矛盾为乐,以至于有兴致到点烟观看,这个镜头立马就让我想到了哈内克的《隐藏摄像机》,两者看似都有讨论中产与底层人民之间隔膜的桥段,也确实都有着同样对底层人民极大的恶意。哈内克是坏中带蠢,他明明迷恋那位长工割喉自杀的画面到无以复加,又刻意用反高潮的处理手法来掩饰自己对血腥和人性变态的狂热爱好(听听那位长工倒地时喉管扑哧的声音),以为观众们都发现不了他的坏水;奥斯特伦德是蠢中带坏,中产就中产呗,他一拍脑门:这块我加一个工人进去就牛逼了,这又是阶级隐喻!那这时尽忠挖掘两个阶层间矛盾的不可调和性是他的本分,可他偏偏不干,你不是个工人吗,我让你长得像个恐怖分子;你不是清洁工吗,我让你在宾馆走廊抽烟;你不是服务人员吗,我让你推着车进电梯把游客挤得没地方站,这些坏到发蠢的小伎俩让人一眼就能识破,但他似乎乐在其中,把刻画一个对中产充满扭曲恶意的无产阶级当作自己的一大目标。我看到他点烟时的表情,再加上托马斯嚎啕大哭的背景音,对奥斯特伦德的厌恶已经溢于言表。

随着影片的行进,奥斯特伦德内核的空洞也愈放愈大,他的话题也越来越不明晰。这部拍摄所谓中产家庭的电影,自始至终也没有让我看到中产阶级真正有什么问题,所有能称之为“问题”的问题,也只不过是人本能的问题。一个抛弃自己家人只顾逃命的人固然可耻,对托马斯的指责当然是正确的,而他的拒不承认也更加放大了反思的重要性。但是是以哪种方式呢?中产的生活本来就是闷骚的 ,奥斯特伦德看似有话要说,他并没有直接让夫妇俩好好沟通,因为这样的话电影半个小时就该结束了。他分别拍摄了艾比的一天和托马斯的一天,但是这两天他们俩都没有得到真正的“解放”,回忆起独身时代的快乐又没有足够的动力回到那个状态,因为他们根本没有遭遇真正的中产危机,或者说,这场婚姻危机是由人的本能发作而导致的,和家庭的体制根本没什么关系。托马斯的朋友夫妇这两个角色就更可笑了,影片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关注他们两个吵架,但原因只是性别差异而导致的思维方式不同,导演尝试把这个议题也加到“逃”这一电车难题的讨论中,但是这一行为和他心血来潮刻画无产的决定是一样的,这个思路没有起点,又不了了之,“逃”带来的余波与性别差异并无关系。通过影片我们得知,托马斯的不承认来源于紧急情况下大脑产生的安慰性记忆,那么基于这一点,两人的争执本身就是虚无的。不要说我过度解读,因为在看完现场视频后托马斯立刻就承认了自己的行为。那么他不承认才是理所应当的,男主两个最大的道德困境“逃”和“拒不承认”有一个已经不攻自破了。艾比耿耿于怀的也正是托马斯的不承认,那么既然都证实是误会了,还闹什么矛盾呢?所有故作姿态的争吵都变成了儿戏,托马斯在走廊里大哭大闹的窘态也无非出于自惭形秽,两人之间的矛盾已经不成立了。而最后的“和解”,也正是靠一场大哭和托马斯对艾比的救援,虚无的矛盾用虚无的行为来化解,这种手法令人无法接受。
影片倒是有一处令我时时在意,即是两个孩子的“儿童视平线”,其实在展现夫妇矛盾的同时,奥斯特伦德也在不遗余力地刻画两个孩子的心理状态。所谓“儿童视平线”,就是摄影机放在儿童视线的高度,从而只能看到大人们的下半身。包括托马斯夫妇的第二次走廊争吵,导演也给了两个孩子的反应镜头。在托马斯询问儿子为什么不高兴的时候,得到的答复是“我怕你们离婚”。这倒是一个崭新的视角,夫妇间的看似复杂的问题,在孩子看来只是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但他们却能敏锐地嗅到两人间的婚姻裂痕,可以说这是电影有意义的一处了。所以有人解读最后一场“救援”其实是夫妇两人合谋演给孩子们看的戏,那这场戏确实就牛逼多了。


这部电影有很多奇观展现,借助雪山的奇景提高影片的逼格,却丝毫没有做到形式和内容的统一。比如《血色将至》,在影片开头镜头给到荒芜的美国西部时,大自然的野蛮与恐惧似乎也奴役了普莱尤惟恩,我们和他一样能感受到平原上凛冽的狂风,而他断腿时我们也一样能感受到荒漠正在吞噬他。《游客》的空镜头,没有任何的表意,甚至给人的感觉是混乱的,它的地域无意义,家庭的矛盾发生在这里,就是雪崩导致的,那发生在海边,就是海啸导致的咯,在山脚下,就是泥石流导致的咯?奥斯特伦德对于景色的利用已经显而易见了,就是堆奇观,在几A级景区,这部电影就能得到多高的评价,甚至他对人物调度的理解都停留在舞台剧,换句话说,他应该去搞景观艺术,造诣应该比拍电影高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