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横扫艾美奖的《使女的故事》在跨度八年、播出六季共六十六集后落下帷幕,这部改编自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同名小说的作品被《好莱坞报道者》称为“特朗普时代的隐喻”,获得了众多媒体和观众的赞赏——整部剧在烂番茄上保持了84%的新鲜度,在各个主流社交媒体都有庞大的粉丝社群,来自世界各地的观众们纷纷表示他们从《使女的故事》中看到了自己国家的历史或现实。
作者:Enlightening
首发:《环球银幕》2025年7月刊

历史的回声,现实的写照
尽管hulu在2017年推出的《使女的故事》被普遍视为对特朗普时代美国社会焦虑的写照,它的原著小说却创作于三十年前,被誉为加拿大文学女王的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在1985年出版了同名长篇小说,这部小说随即成为反乌托邦文学经典,并在次年被授予当代英语小说界的最高奖项——布克奖。中译版小说的腰封上写着阿特伍德曾立下的创作原则:“这本书里的每一个字,都曾真实地发生过”。阿特伍德坦言,虽然《使女的故事》故事设定在推翻美国的极权主义政体“基列国”,但她的创作灵感却主要取材于欧洲的历史和现实,包括17世纪新英格兰清教统治、罗马尼亚曾实施的强制生育政策等,同时,80年代保守主义回潮的时代背景,以及冷战阴云下东欧社会的肃杀氛围,都直接启发了彼时居住在西柏林的阿特伍德对小说世界观的构思。
早在小说出版后的五年,德国导演沃尔克·施隆多夫曾将《使女的故事》改编为同名电影,然而,这部电影并未获得预期的成功,媒体和观众反响平平,影评人普遍认为电影本身单调乏味,与阿特伍德所构思的反乌托邦世界观调性不符,这一早期尝试的失利使《使女的故事》在此后二十五年都未再登上银幕。直到2017年,流媒体平台hulu和米高梅联合推出剧版《使女的故事》,由布鲁斯·米勒担任总制片人,伊丽莎白·莫斯作为主角饰演“使女”琼。随着特朗普赢得大选,保守派和基督教原教旨主义者的声势渐涨,自诩“亲生命”的反堕胎立法此起彼伏。在这样的背景下,聚焦女性权利和生殖问题的《使女的故事》一度成为话题量比肩《权力的游戏》的热门剧集。
叙事和美学的高峰
《使女的故事》设定在出生率急剧下降的未来世界,在社会动荡中,奉行基督教原教旨主义的基列国通过血腥革命取代了美国。基列国的最高统治者为大主教,每个大主教夫妇的家中配有一名有生育能力的“使女”、无生育能力的女佣“玛莎”,并可能有作为秘密警察的“眼目”。女主角琼在与丈夫卢克试图带着女儿汉娜逃往加拿大时被抓获,被迫成为使女。剧集的第一季完整地覆盖了阿特伍德原著的大部分内容,聚焦琼作为使女的生活——她被迫每个月与大主教发生关系,迫切想要孩子的大主教夫人赛琳娜甚至强迫琼与家中的司机尼克发生关系;后来,琼和尼克逐渐产生感情。在第一季的最后,有孕在身的琼被眼目带走,整季在琼的内心独白中结束。剧版还原了原著刻画角色的细腻,整季以琼的内心独白为主线,展现琼在极端的压迫中试图生存、寻找女儿和拒绝放弃爱的努力,除了对原教旨主义和男权统治的犀利批判,剧集对人性的细致描摹是叙事打动观众的关键。
在2017年的艾美奖颁奖典礼上,《使女的故事》斩获了包括最佳剧情类剧集在内的八项大奖,这也是艾美奖历史上流媒体剧集首次拿下最佳剧集奖项,伊丽莎白·莫斯夺得最佳女主角,常年陪跑的安·唐德也凭借莉迪娅嬷嬷一角首度捧起最佳女配角奖。此外,剧集还横扫了当年的金球奖和诸多视听类奖项,甚至被美国摄影师协会杂志盛誉为“美剧史最佳摄影”,足可见剧集在业内所受的认可之高。
除了出色的剧本和卓越的群戏,剧组在幕后的高度配合是剧集在美学上取得成功的关键。长期合作的导演瑞德·穆拉诺和摄影师科林·沃特金森在开局数集奠定了《使女的故事》的影像基调:冷峻的色调、“丁达尔效应”打光、标志性的慢镜头和人脸特写、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构图让观众立刻沉浸在基列国压抑的氛围中。服装设计师安·克拉布特里带领团队设计出极简而鲜明的使女服——红袍和白色翼帽的设计灵感源于17世纪清教徒服饰和天主教的修女服饰,据制片人沃伦·利托菲尔德介绍,使女装的红色是团队斟酌了五十多种红色后才确定,力图在生育血脉的寓意之上将视觉冲击力发挥到极致。剧集的置景也相当考究,第一季有相当部分的场景都在多伦多郊外的摄影棚Cinespace中拍摄,其中沃特福德大主教夫妇家中的客厅、主卧、厨房、尼克居住的车库以及琼的使女房均为封顶的场景棚,以尽可能让演员在表演时体验到基列国的压抑感。自学成才的亚当·泰勒的配乐融合了后摇和新古典主义风格,宛如警报声的低音提琴和合成器的混音更凸显出基列国肃杀恐怖的气氛。正因这般全情投入的创作和配合,剧版《使女的故事》才得以将阿特伍德笔下极权社会的恐惧感和角色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生动地呈现在观众眼前。
主题的变奏和世界观的拓展
从第二季开始,《使女的故事》便是编剧基于原著的拓展,阿特伍德原著开放式的结局为剧版的改编同时带来了机会和挑战。不过,总制片人布鲁斯·米勒在采访中说道,他和阿特伍德保持着长期的沟通,阿特伍德也作为合作执行制片人列在每集片尾的字幕中,由于第二季和第三季播出时阿特伍德已经在进行续集的写作,她会告诉米勒“不能杀死哪些角色”因为她们会出现在小说的续集中。第二季中,琼在尼克的帮助下视图出逃,却在最后关头被抓回,整季聚焦琼的怀孕和生产,结束于她把婴儿妮可托付给同伴艾米莉,而她自己则为了寻找女儿汉娜毅然留在了基列国,她与赛琳娜的关系也因妮可的诞生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琼坚定而充满共情力的形象为后续剧情埋下了伏笔,也体现了剧集的主题从求生转向反抗的变化。第二季拓展了基列国的世界观,流放有罪使女和玛莎的“殖民地”严酷而恐怖的环境让剧集更加黑暗。
第三季主题的变奏引发了粉丝的争论,有的观众认为琼作为“大女主”的英雄形象有悖于阿特伍德有意选择一个平凡的女性作为主角的意图,但更多人被琼的决心所感动——在第三季结尾,琼领导了将上百个孩子带出基列国的“天使航班”行动,她为了掩护同伴身负重伤。在这一季,我们看到了更多对“自由”的探讨:对于琼来说,自由意味着拯救众生;而对于赛琳娜来说,她的自由则是不顾一切成全自我愿望的自由。第四季和第五季虽然被诟病节奏缓慢,但这两季对琼逃出基列国后的生活和决定的全景式描绘,进一步证明这部剧的严肃性,它远非“爽剧”,而是现实地展现创伤和极权主义对人性的伤害,琼在这两季中的彷徨和摇摆不定,正是所有幸存者的写照。
新冠疫情和好莱坞罢工潮让第五季和最终季之间隔了两年半之久,不过,最终季的口碑证明了等待的值得。在最终季,琼下定决心继续与基列国对抗,她再次创伤使女服潜入基列国占领的波士顿,带领刺杀推行激进政策的大主教。而第九集作为全剧的高潮,浓缩了反抗基列国的革命行动,以及与琼联系最紧密的两个男人的死亡。作为导演的伊丽莎白·莫斯将这一集称为属于《使女的故事》的“血色婚礼”。诚然,在播出后很久,许多粉丝表示仍然沉浸在震惊中,第九集也在IMDB上获得了全剧最高分。全剧大结局则采取了“反高潮”的模式,虽然许多观众表示意犹未尽,但总制片人米勒表示他在很早便构思好了结局,“结束即开始”的回环叙事也体现了剧集始终以琼的叙述为中心的连贯性。
“使女”成为文化符号,未来何去何从
时隔八年,《使女的故事》落下帷幕,“使女”也已从虚构的角色成为美国女性争取权利的文化符号。在这八年间,观众们不情愿地意识到剧集中的许多情节正在变成现实,基列国似乎与美国的现实不再遥远。比如,第三季第九集围绕一个脑死亡的使女被维持生命直到她产下腹中的孩子,而就在五月,美国佐治亚州的医院因反堕胎法被要求保持一名脑死亡的怀孕女子的生命体征。在此之前,联邦层面保障堕胎权的罗伊诉韦德法案于2022年被推翻,美国的女性权利深陷泥沼。在抗议反堕胎法的动员中,许多美国女性穿上使女制服走上街头,“使女”也成了特朗普时代争取女性权利的符号。
未来何去何从?也许《使女的故事》本身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幸运的是,年逾八十岁的阿特伍德仍在积极创作,hulu在原著续集《证言》出版不久后便购得版权,许多原班人马参与制作,包括总制片布鲁斯·米勒,执导十余集的导演麦克·巴克,伊丽莎白·莫斯将作为执行制片人,衍生剧已于今年四月开拍。《证言》以第一人称的日记形式穿插记叙了三个女性的经历——分别是琼在基列国长大的大女儿,在加拿大长大的小女儿,以及莉迪亚嬷嬷——相比于《使女的故事》,《证言》更深入地基列国内部的权力运行,甚至有许多扣人心弦的间谍小说元素;但不变的是,衍生剧将进一步展现女性的互助、理解和反抗,这一充满希望的讯息,或许是阿特伍德携着一生的智慧赠给这个不确定的世界的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