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没完没了地下雨。

白天下,晚上也下。街边的草总是湿漉漉的。蟋蟀就在草丛里绿叶下不停地鸣叫,雨中也叫。

大雨一场接着一场,谢幕似的,夏天渐行渐远,秋天就来了。

我有时会在大雨里想起西条八十的诗,那是我十多岁时在电影《人证》里听到的。诗中的追忆、失落、挽留和深沉的爱意,仿佛秋晨凉雾,萦绕我心,久久不去。

那是片中主角八杉恭子痛失爱子之后独白中的一段,是在领奖台上,面向台下黑压压的观众说的。

不知原本的日语是啥样的,反正向隽殊配音的八杉恭子刚一启齿,我就呆住了,仿佛一块寒冰,从头到脚,片片碎裂,无可挽回的宿命物哀之味令人叹息感伤不已。

电影原著是森村诚一的《人性的证明》,表面看是一个简单的犯罪故事,其实森村想探讨的还有另外一些更深刻的东西~~~人性的复杂,难以恢复与重建的不可抗拒的命运,米国与霓虹国之间难以捋清的暧昧……

森村诚一去年7月24日过世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他曾经自费合人民币一百多万元,写书揭露731部队的黑暗行径,他说“我们忍受着痛苦,把这些真相告诉下一代。”

当年,我拿着爸妈的阅书卡,在他们所在医院的图书馆里泡过一个又一个暑假,第一次读到石井四郎在火车上一遍又一遍地用酒精消毒手指和被用作实验的“木头”们,内心的震动与凛然难以形容。

后来,我忘了《人证》,忘了森村诚一,生活中充斥着嘈杂喧嚣与时俱进的东西,但其实,早已经有一些东西永驻我心,只是我当时不知道。

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东西稍纵即逝,总有些东西天长地久,总有些东西永驻人心。

在多年后的大雨里,我仍然记得西条八十,森村诚一在我心上划下的痕迹隐约还在,那些过去了的夏天一来再来,与新来的夏天重合在一起,一代一代的蟋蟀还在秋天的晨雾里戚戚而鸣……

我查到了西条八十的原诗附译文,但我始终偏爱的是,少年时代电影里的译文及向隽殊的配音,痛之深,伤之切,哀惋动人,余音袅袅~~~

妈妈,就是在那个夏天

在克里兹米的路途上

我那个草帽

不知道它是怎么的了

掉进了深渊

还记得吗,妈妈……

妈妈,我多么爱那草帽啊

但是一阵风刮走了我的草帽

我是多么的后悔呀

一个知名老人,一个神圣的人,

就在那个时候

从对面走来

想保护这顶帽子

但是,一阵风把帽子刮走了

妈妈,那个草帽

不知怎么的掉进了深渊

那个时候,路旁开的百合花

已经全都,全都枯干死了

在那秋天,灰蒙蒙的晨雾笼罩的丘陵

在那草帽的下面

每天晚上都有蟋蟀在哭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