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韩国社会现实主义题材大师,导演奉俊昊带着他的作品 《寄生虫》历史般的斩获了奥斯卡最佳导演,编剧,最佳外语,最佳影片。《寄生虫》以人类最关注的上层与下层的阶级对抗与互相寄生关系,巧妙的诉说了一个社会无可避免的矛盾。

而如今韩国另一位社会现实主义大师朴赞郁,这位指导过《老男孩》,《小姐》,《共同警备区》《分手的决心》, 并以使用黑色幽默与荒诞手法而著称的导演,终于带来了他的新作:

《无可奈何》

与之前的作品一样,这部电影不仅深刻探讨了人性、暴力与社会不公。电影更加刻画和讲述了另一种矛盾:一个被社会系统抛弃的个体如何在极端的生存压力下,将暴力对准与自己同阶层的竞争者。

最后还通过将现代技术——尤其是人工智能——引入其中,为影片增添了新的张力与哲思,并隐隐的诉说新的思考,当人工智能的普及与控制来临时,这将如何孕育新一轮的社会冲突与暴力?

在我看来,《选择有罪》提出了一个既令人震惊又发人深省的命题:当社会变革的速度远远超过人类的适应能力,暴力与人性的扭曲是否也会迎来新一轮的演化?

1. 从《寄生虫》到 《无可奈何》:阶层冲突的转变。

主角Man-soo(李秉宪饰)——一位在造纸厂工作25年的老员工——被公司无预警裁员。他不是罪人,也不是懒惰者,只是系统里的“多余零件”。于是他在重新开始寻求工作后,做出可怕的决定:消灭自己的竞争者。

Man-soo 决定“消除”未来可能成为他竞争对手的人——这是一种极端形式的“内斗”,不是贫富二元,而是“被边缘化者”之间的伤害。从社会现实主义视角看,这种内斗更危险,因为它削弱了“共同抗争系统”的可能,暴力被系统所诱发,再被同在体系里的人实施。

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Man-soo的妻子在通过观察与调查丈夫后发现了丈夫除掉的埋在自家院子的竞争者的尸体时,她惊讶之余没有恐慌,而是选择了隐瞒,似乎在她看来,这一切是值得的,她理解丈夫的做法。或许这就是人性,当人们迫切的生存时,一切暴力都将合理化与被理解。当人性失去了最基本的对是非对错的敬畏,这远比暴力本身更可怕。

这不是夸张的戏剧,而是当代中产焦虑的极端投射——当阶层上升的电梯停摆,我们开始在同一层互相撕扯。而我们我们理解暴力,最终我们认可暴力。

与奉俊昊的《寄生虫》通过鲜明的阶级对立,刻画了贫富之间的尖锐冲突,朴赞郁在《选择有罪》中所描绘的却是一种更为复杂的社会矛盾:暴力不再是阶级之间的对抗,而是同一阶层个体之间的内耗。当个体因为社会系统的压迫与边缘化而陷入生存困境时,暴力的焦点逐渐从对外界的反抗,转向了对同阶层“竞争者”的敌视与消耗

影片通过主角的悲剧性人物塑造,揭示了一个更深层的命题:当外部的压迫无法改变时,个体内部的竞争将如何演变成无情的暴力。其主题在如今这个“职场焦虑+技术替代”时代反而更具钝刺力。

Man-soo 失业后,不仅失去了收入,更失去了“社会身份”。那种“被系统抛弃”的失重感,是现代社会最普遍却最无声的暴力。我们被教育要“努力”“守规则”,却没人告诉我们——规则可能随时被系统刷新。

正如影片那句刺痛人心的讽刺:

“We had no other choice.”
——公司高层的话,其实是体制的冷漠化身。

2. 荒诞与黑色幽默:无解矛盾前的最后姿态

面对如此庞大而精密的压迫,社会现实主义大师朴赞郁没有选择声嘶力竭的控诉,而是祭出了他的标志性武器:荒诞与黑色幽默。

电影中的角色可能会用极其精巧、甚至带有仪式感的方式,去实施一场毫无意义的背叛。这种风格化的处理,并非为了消解严肃,恰恰是为了凸显矛盾的深刻与无解。当理性无法解释世界,荒诞就成了最真实的感受;当挣扎注定徒劳,苦笑就成了最后的尊严。

这是一种高级的批判——它不提供答案,而是通过让观众发笑,然后瞬间意识到这笑声背后的冰冷,来完成最深刻的自省:我们,不也正身处其中吗?

3. AI的终局:新一轮冲突与暴力的孕育

影片更进一步,把矛盾推向“职场+技术时代”的裂口。片中有明确镜头展示:裁员的理由不只是 “效率低下”,而是 “我们把人工换成AI更划算。”

暴力的失焦与异化:物理暴力可能失去对象。人们或许会转而攻击AI的实体象征——服务器、机器人,但这如同对着镜子里的幻影挥拳。暴力可能内化为更广泛的社会性抑郁,或外泄为无差别的恐怖行为。

在这个系统中,系统或许会提供“全民基本收入”之类的“麻醉剂”,让被淘汰的“无用阶级”得以存活。但在这片生存焦虑被暂时安抚的沼泽里,人们会为了虚拟的地位、娱乐的至高点、乃至更优越的“麻醉剂”配方,展开更加精细、更加毫无底线的内斗。那时的暴力,将是完全无生产性的、纯粹为确认自身存在感的疯狂。

而系统成为唯一的“神”,最终,那个创造了一切矛盾却又隐身其后的AI系统,将成为人类唯一需要面对却又无法面对的“上帝”。所有的仇恨都无法指向它,所有的反抗都如同打在棉花上。这种“无可奈何”,是从社会层面上升到存在层面的终极困境。

4. 我们真的“没得选”吗?

影片的暗讽在于:当他说“我别无选择”时,我们是否真的信了?还是说,这是系统预设的“话术”?

Man-soo “卖房子、换行业、降标准” 影片中指出:这些选择被视为“退步”,于他而言比杀人更难。

这是对传统观念的挑战:我们一直被灌输“稳定工作+体面家庭=成功”,一旦该公式被破坏,个人会觉得“失败”甚至“罪恶”。

影片提醒我们:既然系统已摆明了“你无用”,那我们是否需要接受“无用”还是寻找反抗?反抗形式可能并非暴力,而是重新定义 “选择”。


5. 为什么这部电影比以往更敏感、更当下?
在我看来,因为它融合了三个维度:职场危机(社会结构),中产焦虑(阶层内斗),技术替代(时代转折)。

它不再只是“贫穷 vs 富有”,而是“过气 vs 新贵”、“被淘汰体制 vs 系统化资本+技术”。

它揭示了一个尴尬事实:在科技与资本主导时代,连“经验”都可能贬值,这使得传统观念(“努力+忠诚=保住位置”)彻底崩塌。它不是惨烈,而是冷淡、机制化、似乎“必然”。


6. 我们该如何面向未来?《寄生虫》为我们指出了一个需要改变的的结构,它寄望于人们的清醒。而《无可奈何》则描绘了这个结构在摧毁了向上的希望后,如何让人们在水平方向上自我吞噬。

它告诉我们,最坚固的牢笼,不是有人拿着钥匙站在门外,而是牢笼里的我们,早已习惯了互相锁住对方的镣铐。

而结尾那无声运转的AI,则是一面来自未来的镜子:如果我们今天无法解决人性的贪婪与制度的不公,那么明天,我们赋予AI的,将不是一个更美好的乌托邦蓝图,而是一面完美复刻了我们所有弱点和矛盾的、放大无数倍的终极透镜。

当我们被系统告知“你没选择”时,真正的问题也许是“系统早就替你做了选择”。

面对AI和自动化的浪潮,焦虑不应只是“我会失业吗?”,而是“我还能在哪个位置,承担什么角色?”

中产不是安全堡垒,它或许正在变成“危机前线”。暴力不必是血肉横飞,而是一种被剥夺感、焦虑感、身份感丧失的精神状态。

我们或许不能全然拒绝技术进步,但需要问:技术进步以牺牲谁为代价?而我们,又是否有能力定义自己在变化中的位置?

不妨用这部电影去思考:制度、技术、身份三者的关系如何重塑我们的“选择”?当“我要”变成“我没得选”,那我们真正失去的,将不是“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