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以为在炫诡叙技巧,但个人感觉用得并不得当,已经突破了诡叙的伦理,反成“欺骗叙述”,其目的在于把整个故事带向一个预设好的主题——选票——且是以非常庸俗煽情、不合理的方式呈现出这个主题,有“用宏大的叙事遮盖了具体的女性、具体的痛苦”之嫌。
ChatGPT对“诡计叙述”的定义如下:
诡叙(也称“诡计叙述”)是一种文学叙事技巧,指的是通过非线性、误导性或刻意隐瞒关键信息的方式,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产生错觉,最终通过反转或揭示真相,让读者产生意料之外的震撼或恍然大悟的效果。 常见的诡叙手段包括:叙述者不可靠(如第一人称视角的主角可能是疯子、骗子或失忆者)。时间错置(事件的顺序被打乱,使读者误以为是线性发展)。信息错配(读者以为 A 事件和 B 事件是相关的,实际却毫无关联)。视角欺骗(同一个事件从不同的角度来看会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双关或模糊表述(让读者自己做出假设,但事实并非如此)。
显然,《还有明天》主要运用了“信息错配”和“双关或模糊表述”来构成诡叙。
信息错配
女工们工作之余闲聊,聊到女性投票权有可能落实,女主一笑而过;随后路过老情人的修车厂,对方谈起要远走他乡的决定,女主半开玩笑地说可以写给我,双方又来了一大段“德芙广告式”的深情对视。
很快,女主就收到了一封专门寄给她的信(而不是她的丈夫或者她的家庭),读者很自然地会以为是那封事先提及的情书,然而最终谜底揭晓,那是一张选票。
这是一笔用得非常妙的“信息错配”,因为观众面对大量的信息细节,常常以主角的视角为视角来获取信息,所以连主角都一笑而过的“选票”自然也就被忽视了,然而等观众恍然大悟再回头去看的时候,才意识到“选票”一事早就在琐碎闲谈的背景音中被铺垫过了,这属于合理而巧妙的诡叙运用。
双关或模糊表述
那封信之所以一直被误以为是“情书”,实际上是观众借由导演的诸多蒙太奇(也是误导的蒙太奇)所构建的假设,实际上也构成了这样一个“双关”,与结尾时的那句诗“我们像攥紧情书一样攥紧我们的选票”遥相呼应。
不得不说,该片在技法上确实有很多可圈可点之处,譬如演员、光影、镜头语言,以及,我喜欢那些虽然有些粗俗、但依旧不失幽默的超现实手法。
但,这在我心中仍然仍然不是一部好片子。成也“叙述”,败也“叙述”。
诡叙作为一种特殊的叙述手法,其本质在于误导,而非欺骗,“误导”和“欺骗”的边界在于,当故事反转,观众回头细细品味时,故事逻辑是否仍然自洽;若自洽,则观众被成功说服,便会接受导演对故事的解读;反之,观众没有被说服,无法接受导演对故事的解读从而产生被欺骗、被戏弄的感受。
在我看来,至少有下面几点是无法自洽的:
花了那么大的篇幅来描述主角正在面对的家暴问题,为什么最后完全没有提及?如果那不是一张船票,为什么要作出诀别的姿态给女儿留下读书的钱?女人的转变是突兀的,她怎么就从沉默的羔羊变女权斗士了?人物转变细节的缺失使得人物更像是导演手下的提线木偶。
而突破叙述伦理底线的,正是第一个问题。
纵使导演用极为细腻的镜头语言、大量的篇幅描写了这个女人经年累月经受的家庭暴力,将观众的心吊到了嗓子、将观众的愤怒鼓动到了顶点,最终却并未回应,显得格外残忍。当女主投完票,回头碰上她丈夫,那个从热血沸腾的宏观叙事中抽身、扭头撞上铁一般的现实的时刻,导演狡猾地使用超现实手法糊弄了过去。
就像导演对自己的嘲弄。笑一笑吧,笑一笑得了。
这时,我才意识到,导演并非像观众以为的那样关心这个女人的苦难,她并非真的要站在这个女人的困境中、帮她脱离痛苦,她只是旁观并且利用这种痛苦来造成对观众情感、道德上的冲击,借此一举冲上主旋律的高台——我们要选票!
这便是此片叙述的失败。
我宁愿那是一张船票,而不是你所谓的选票;因为对她来说,一张远离她丈夫的船票,比你的选票能更实际地帮到这个女人,她现在需要尊严、需要自由、需要休息、需要安静、需要倾听、需要理解、需要身心的治愈......这些需要是复杂的,而你只将这些具体的需要抽象成一张选票,用热血沸腾的口号声替代她的沉默,她内心的声音,还是没人听见。
她丈夫将她献在“自我”的祭坛上,你又岂不是将她献在“政治”的祭坛上?到底有谁真正爱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