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城市》是由侯孝贤导演、吴念真和朱天文编剧的剧情长片。上世纪八十年代,台湾电影界掀起了由侯孝贤和杨德昌引领的新浪潮运动,这一时期电影作品的风格以写实和批判为主,唤醒了台湾社会沉睡已久的历史,促使人们去反思当下社会的异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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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城市》便是这场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在1989年第46届威尼斯电影节上斩获金狮奖,是台湾电影首次摘得三大电影节最高奖,亦是华语电影走向世界的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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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城市》的背景设定在台湾光复后、国民党执政前,即1945年到1949年的基隆。讲述了在动荡年代,林家四子先后遭到战争摧残、政治迫害,最终家庭分崩离析的故事,可谓乱世悲情,国破家亡。

侯孝贤的电影一直以平淡和克制闻名,他的镜头总是保持着强烈的疏离感。在《悲情城市》中,侯孝贤屡次将镜头面向平静开阔的基隆湾:远山与碧空相融,海面与蓝天同色……这不仅在故事中起到转场作用,更放大了影片的寂寞与恐惧,体现出冷静客观的镜像与叙事风格,与人物的形象产生对应,强化了故事的悲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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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城市》在构图上也颇具深意:在梁朝伟饰演的林文清入狱时,他独自一人坐在囚房护栏边,灰暗的墙壁与坚直的窗杆将他牢牢困在这个冷漠封闭的空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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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孝贤运用框式构图,将人物的悲伤情感凸显出来,暗示了人物的残酷结局。而其它“囚犯”的悲观情绪和屋外传来的枪声,更是加强了恐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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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悲的是,林文清作为一个聋哑人,无法感知到周边环境的压迫感,这种反差更让观众感受到深深的无力。导演在角色设定上就已经强化了人物与外界的隔绝感:从林文清与他人通过纸笔沟通,以及其它爱国青年高谈阔论时,他只得独自一人坐在一旁的情节可以看出,林文清虽然在沟通上有障碍,但他并不缺乏进行沟通的欲望和需求。他不屈服于现实的阻隔与困难,尝试打破隔绝外界的围墙,对应到他的政治立场也是如此,体现了他忍辱负重,不惧威严的性格。但另一方面也强调了人物结局的悲惨,与之产生对比,更加凸显“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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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树芬饰演的吴宽美是一个知性体贴的角色,作为林文清挚友的妹妹,她并不在意哥哥朋友在感官层面有缺陷,而是深入了解其为人方式与思想,通过反复确认与自我肯定的方式来说服自己,然后大胆地面对个人的情感需求。吴宽美这个角色象征着政治压迫下台湾社会的未来,在丈夫被杀后独自承担起养家育儿的责任,是侯孝贤导演对于女性的赞美和对未来的希望。

在影片结尾,吴宽美在信中写到:“城市好像被白雪覆盖。”为故事增添一抹悲凉,更是回到了片名“悲情城市“上来。

在该片中,声画分离的手法被多次运用:如结尾吴宽美念信的情节里,画面与人物的独白内容并不一致,取而代之的是一家三口拍下最后一张全家福和基隆的山水图景,这使故事的悲剧性被放大。不直接展现林文清的悲惨下场,而是通过一种相对温柔含蓄的方式交代人物结局,体现了侯孝贤叙事的克制与冷静。

《悲情城市》的录音效果处于当时世界的一流水平,录音师杜笃之在《恐怖分子》中通过后期配音,以精湛的录音技巧达到了与现场录音高度相似的效果,而本片中他则使用了部分镜头同步录音的形式,极大地减少了拍摄的工作量,同时呈现出高超的水准,这一手法在两年后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中再次取得进步。

《悲情城市》展现了“二二八事件”前后台湾地区的社会情绪,较为全面地让我们认识到当时台湾的生活状况和政治环境。

林家大哥在日据时期帮助日本人做买卖,以保性命,光复后一心希望恢复家族荣光,担负起对家庭的责任,但他身上有一个致命的嗜好:赌博。这两点在他身上形成了强烈的矛盾,最终他因负债累累、沦得逃跑躲债的下场;林家二哥早前被日军派到菲律实进行侵略战争,至今渺无音信;林家三哥在上海抵抗进攻,如今被指控为汉奸,导致了他精神失常;而小弟林文清最后也被国民党认定为反动分子,下场不言自喻。侯孝贤塑造了一个人物群像,涵盖了台湾社会的方方面面。林家四子无不是战争和政治的牺牲者,侯孝贤揭露了国民党在执政前,试图对当地进行政治压迫与独裁统治的野蛮想法。《悲情城市》正是在这种”白色恐怖”褪去后的时代诞生的,它第一次撕开这道沉默的伤口,去发问、去回忆、去追寻这段黑暗历史下隐藏已久的真相和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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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片中所展现的所有矛盾,归根结底都是原住民、本省人和外省人的矛盾。他们以来台的时间来划分,在这个社会内,原住民与本省人居于弱势地位,他们先后经历了封建统治和外来侵略,如今又受到了外省人即国民党的压迫独裁统治。这一矛盾在《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中更加露骨:通过帮派划分人群以突出碰撞。而《悲情城市》中则更聚焦于受打压的本岛人:他们经历了多个时代的变迁,对自我的身份认同产生了一定程度的迷茫。从甲午战败到国军入台,他们自然而然地任人摆布,却同时体会到了被孤立感与被抛弃感。从始至终生活在这片被称为“亚细亚的孤儿”的土地上。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海报

《悲情城市》作为侯孝贤前期作品表达对童年与青春的留恋与后期作品意图批判社会的创作风格的分水岭,某种意义上可以看作是他的二次创作,这次革新比《风柜来的人》更为彻底。侯孝贤通过谱写了这部南国史诗,来表达对于自我认同与历史发展的怀疑。电影里日式风格的建筑与配乐,让我们可以从中探索历史遗留的痕迹.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万分沉重的侯孝贤,也让我们对于民族、民主、历史有了一个全新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