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推拿》,还是会被娄烨的影像深深打动,不同于初次看时对其中情感的捕捉与触动,再看竟觉得《推拿》是娄烨自传与回顾的作品,它关于表意也关于电影,十分有野心。不同以往抢眼的手持摄影风格,娄烨这次创新模拟盲人的视觉效果,同样形成了极具娄烨风格化的影像。同样不同以往的是《推拿》的剧本,它并不像其他大多娄烨的故事一样,沦为影像风格的配角,《推拿》反而用巧妙的构思,配合娄烨完成了一次暗语的传递。Blind Massage,对我而言其实是Blind Message。
眼睛。在《推拿》里,其实讲明了一个很简单的事情:眼睛,是一种权力器官。看见与看不见,其实决定了人对美评价的能力,一个盲人怎么有资格去定义和感知事物的美呢?因此盲人对于正常人而言,是被阉割的一种存在,是失语者,而美的评价与标准,被掌握在如“鬼神”一般的“主流社会”的“正常”人手里。细细想来,这样一个权力不对等的关系,不正是频频受sc所限和阉割的娄烨所面对的吗?电影人的处境,如同盲人一般,被剥夺了看和评价的能力,只能如洗头房的妓女一般,上钟下钟,只带来一种纯粹感官上的欲望满足,这实际上是娄烨对于自己电影困境的强烈暗示。一如影片中角色面对这种处境所表现出的强烈不安与焦虑的体验,它实际同样也暴露在娄烨的每一部影片的影像与文本中。不同于金基德,忻钰坤等对底层“失语者”较为传统的“哑”的表现,娄烨以“盲”代“哑”,更与电影相关,进一步点出了失语的某种恐怖,不是不能说,而是无权说。看不见比看见不能说更恐怖,不能拍比拍不想拍的更恐怖。这样对于艺术生命被阉割的恐惧,被深埋在了《推拿》里。
爱情。爱情是娄烨电影中最鲜明和永恒的主题,他电影中的人物之于爱,总有种永不耗竭的精力与渴望,而奇情与性,是娄烨展现这种浓烈之爱的经典方式。《推拿》里的爱情也是如此,几场性爱戏甚至让我想起了夏宫里的那种浓烈与纯粹感,这显得《推拿》更像是与自己那部伟大作品呼应。与眼睛一样,《推拿》里的爱同样是与电影有关的暗语,而且与眼睛息息相关。首先说沙复明,从其名就可见他对于再见光明的渴望,而这与他在影片中对爱情的追求一样,都是郁郁而终。而王大夫虽然出场就带有恋人,可这场爱情并不圆满,它面临着钱,家庭与第三者的考验,“全盲”,是王大夫带小孔抛弃其家庭私奔的根本原因,而宁愿流血也不愿用结婚钱还钱,是对自己所爱的坚守。小马是娄烨电影中十分典型的角色,有对爱那种十分纯粹而又浓烈的渴望,他因自己的这份渴望,不仅最终收获了爱情,也重新恢复了视力。通过对比三者,爱情与眼睛之间的关系就十分清楚了,只有找到真爱,才能重见光明。如果说眼睛是代表重拾电影的希望,那么爱情就是钥匙,因为找到了爱情,就找到了娄烨。
血。像是代表着娄烨不同阶段的三人,在《推拿》中都有一场与血相关的戏,这是情绪表意的最高潮。小马的戏在开头,像是一种与旧我决裂的自毁,可也是重生。王大夫的戏在中间,情绪最为浓烈,句句台词像是对sc的声声控诉,“还有条命也给你们吧”,是创作者的最悲壮自白。沙复明的戏在末尾,面对所爱之人的离去,倒是未喝先醉了,“心血”付之东流。
照相。拍照是第一次看时,最打动我的部分。本对此不以为然,可最后看到末尾出字幕的拍照设计,才后知后觉——这群人根本看不见啊!一群盲人要照片有何用呢?当然有用,因为它是一种记录的权利,正如结尾所设计的那样,相机的闪光灯点亮了黑暗,留下了盲人们脸上的笑颜。记录,这正是第六代导演所一直在做的事情,他们要看,要书写自己所看到的历史,挑战早已固有的“评价”体系。而娄烨早在《苏州河》就喊出了代表他们的宣言——我的摄影机不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