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影院,初冬的晚风扑面,才惊觉自己在光影里沉浸了许久。堵车错过的开场五分钟,丝毫没影响这场沉浸式的观影体验。落座时,恰是小怪物咀嚼罂粟的片段——当感官成为被觊觎的珍宝,小怪物的孤独便有了比罂粟更苦的滋味。感官,是体验世界的通道,亦是困住灵魂的枷锁。
五个篇章,是迷魂者以百年铺就的感官觉醒之路。英文片名“复活”点明双重复调:既是电影艺术在时代洪流中的涅槃,亦是近现代中国在精神轮回中的求索。而“无梦时代,唯有迷魂者在造梦”,影片终章,大他者再次为迷魂者覆上面具,完成了“幻梦—破梦—醒梦”的轮回闭环,让“复活”的深意贯穿始终。
默片时代是诗意的开端。 小怪物的篇章,带着纯粹的疏离。致敬《水浇园丁》的桥段尤显精妙:大他者轻踩水管,水柱冲击小怪物的瞬间,痛苦被赋予了荒诞的诗意外壳。它每一次化形,都像踏入一场被规训的苦难。看它蜷缩承受一切,难免心疼,影片用奇幻包裹残酷,让视觉的枷锁化作直观的震撼。
步入有声,邱默云的篇章大胆而深邃。无性别的设定裹挟着历史的隐喻,特雷门琴的神秘音色,搭配火车汽笛、战场炮火、城市白噪音,我们与邱默云一同,在听觉的迷失中触摸时代的脉搏。那株燃烧的树与最终吞噬房间的烈焰,是毁灭,更是听觉枷锁被焚毁后的意识新生。邱默云的声线与气质,将隔阂与挣脱演绎得淋漓尽致,懂与不懂,都是一场沉浸。
味觉的枷锁,最是沉痛,也最见禅机。 还俗和尚的故事,将“甘苦互文”拍得入木三分。苦石的滋味是世间至苦的具象化,而比苦石更苦的,是和尚弑父的愧疚,为让父亲有尊严地离世,他让父亲吃下发芽的土豆,最终自己也吞下这份苦果,在赎罪中走向终结。那只黑狗是执念的隐喻,雪地浮萍上转瞬即逝的“甘”与“苦”,则是中式留白的极致。味觉之苦与心灵之痛在此共振,回甘便在这极致的苦中悄然滋生。
所有篇章里,“骗子大叔”是人性枷锁最厚重的一笔。易烊千玺演活了中年男性的窘迫、狡黠与深藏的柔软。他始终带着“骗”的底色,却让人无法厌弃。“人丢了什么东西就找不回来了?”影片没有答案,却让每个人都在他眼里看见自己的遗失。小女孩的眼泪,信笺上的未言之语,层层铺展出生命的厚度。骗子大叔的过往与遗憾,藏在他的眼神里,这个角色,让感官的枷锁回归最朴素的人性困境。惊喜之余,更多的是叹服。
阿波罗篇章是一场酣畅的复古狂欢,关乎存在,更关乎爱欲与暴力。千禧年的狂热扑面而来,那场吻戏带着暴力美学的破碎感,写尽逃离现实的仓皇。它是触觉的极致表达,在疼痛与触碰中确认自身的存在,哪怕这存在意味着毁灭。
纵观全片,罂粟花、苦石、特雷门琴、烈焰,都在反复叩问感官,迷魂者的每一次身份迭代,都是自我在不同感官的投射与挣扎。而电影的百年历程与历史的阵痛前行,共同完成了这场“复活”。
影片用悠长的镜头铺陈甘苦对照,需要观众沉下心来品味。当人们逐渐被快节奏裹挟时,能坐在影院完整看完它,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终章落幕,影院里的观众悄然散去。那些曾与我们共同入梦的身影,是迷魂者幻梦的投射,亦是我们自身的镜像。他们的离去,带着怅惘的浪漫,我们身在其中,既是看客,亦是梦中人。
至于错过的开场五分钟,或许恰是另一种圆满。好的电影,留白处皆有深意,缺憾里也藏着属于自己的答案。
2025.1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