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到极致确实是一种美,但前提是剧作的内核足够硬、演员的表现力足够强,以致观众能够无限脑补出剧背后的各种可能性。显然,九人剧社的《原则》并未做到。此前一直关注“九人”,觉得他们原创的民国知识分子系列剧别具一格,是现今话剧市场的一股清流。我那准专业、学编剧的神仙师妹(是个长相甜美至今未婚的女娃娃,本科学化学,硕士学法律,工作去到国博,最近又考取了中国艺术研究院编剧方向的研究生,顺便帮她招婿哈)很不认同九人的剧,和我各种吐槽,这愈发让我觉得包括戏剧在内的艺术,本身就是一种主观表达,莫衷一是是常态、也是艺术的魅力所在,众口一词反倒细思极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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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九人的《原则》。《原则》是香港话剧团原创的一部探讨教育的小剧,粤语版在香港演出时反响很好【曾于2020年10月10日在港演出,由于疫情原因,全球在线售票同步直播,HK$80,这也是雷思兰生前最后一次登台演出】。《原则》的剧情不算复杂,是两个核心事件的叠加,一个是学校新来的校长(杨秩)颁布了新校规“学生打篮球必须穿运动服”,这一规定遭到了全校师生的一致反对,另一个是副校长(陈贤)代的体育课上,学生在校外跑步时改变路线遭遇车祸受伤,代课老师应否就此承担责任引发了一场“罢课”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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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则》以简单的剧情切入,进而对社会话题做深入的挖掘、思考,并以“辩论”象的语言在话剧舞台上呈现,这在国内是很少见的,我能想到的类似的剧只有约翰洛根的《红色》(全剧通过马斯克和坎两个角色对艺术商业化的讨论展开)。我个人很喜欢《红色》、《原则》这样的文本,甚至觉得它们是《等待戈多》一样的存在,具有穿越时间的哲学思辨意义。但文本好并不意味着适合照搬,九人从舞美到剧本对港版《原则》的复刻令人惊讶,连椅子形质、演员服化、天花板上的九宫格灯带都一模一样,大可不必吧?是版权方不允许改,还是九人的主创觉得港版完美到“多一分满溢,少一分不足”?事实证明,九人锱铢必较的复刻,并未达到港版《原则》的呈现效果,主创因地制宜对作品进行再创作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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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衡中学在哪里,九人的剧里始终没有说,不如还是在香港吧,要知道学生因为不满意新校规或者不同意辞退副校长而罢课,在大陆是不可能发生的;“真理在胸笔在手,无私无畏即自由”、“教育一个人,成为一个人”,我们不能不为这样的教育理念和价值观鼓掌喝彩,作者想表达什么不言自明;然,为什么《原则》在港首演时要使用如此简单甚至单调的舞台语言呢?我大胆猜测,是主创认为内容上如此硬核的一部剧,任何的灯光、舞美、服化都是苍白无力甚至多余的,有些话“掷地有声”,说出来就是满满的力量感!但是,戏来了大陆,语境变了、演员换了,同样的话说出来怎么就苍白惨淡了呢?尤其最后一幕,演员的互动很少,激辩变成了生硬的演讲,显得冗余而乏味。此前九人的剧也存在弱化互动的特征,但《春逝》等民国系列剧里弱化的互动配合人物和剧情幻化出一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隽永浪漫,和民国理工科知识分子(如丁西林、吴健雄等)的理性内敛很是相得益彰,可见同样是弱化互动的文本,处理上还是应该有所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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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看宋宝珍老师发了一篇《减法减到极致,便是极致的美》,我想她说的“极致的美”指的是港版《原则》,而非九人的陆版。减到极致确实是一种美,但前提是剧作的内核足够硬、演员的表现力足够强,以致观众能够无限脑补出剧背后的各种可能性,陆版杨秩的扮演者(任怡洁)远不如港版的雷思兰老师,不是任怡洁演的不好,是雷思兰水准的“校长”可遇不可求;另外,如上所述,剧作移植到国内也存在水土不服的问题;鉴于这些,舞美设计是否应该做减法、剧情是否应做调整、服化道等是否还要照搬港版就成了值得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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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九人的《原则》不尽如人意,但九人在剧本创作、价值观输出、营销和团队运作方面仍有很多过人之处,比如其擅长以剧作为支点,建构民国知识分子圈层的“元宇宙”;其输出的价值观切合当代女性的胃口,去“男凝”(male gaze)的同时,对女权也持温和克制的态度;其有计划的巡演、有预谋的加演、饥饿营销(无贬义)、各种周边跟进,成功迎合了话剧的主流观众群体,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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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则》是个有野心的剧本,从桑德尔《正义》里的道德困境,到雅斯贝尔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的教育理念,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到荒岛末日的寓言《苍蝇王》,从北岛的诗“高尚是高尚者的通行证,卑鄙是卑鄙者的墓志铭”,到金庸武侠里隐藏的关于袁崇焕的真相,作者旁征博引,不负所学,想来错过了哪一本书,观众都难以get到完整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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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教育一个人,成为一个人”?读书,是远远不够的,就像一个好的剧本如何变成一部好剧,野心,也是远远不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愿有一天,《原则》的表现力和观众的理解力都配得上这份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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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彩蛋:目前b站有完整的港版《原则》,有兴趣可移步相关资源,大家且看且珍惜,未经许可,请勿搬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