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布里希菲尔特将来是一定能成事的,她让我想起拍了《爱情神话》和《好东西》的邵艺辉,二者都算是新生代新锐的女性导演,邵对爱情与婚姻的表象有着鞭辟入里的观察,布里希则对婚恋的本质有着深邃独到的思考,就艺术和哲学价值而言,我更看好布里希。

《丑陋的继姐》在我看来并不算是对《灰姑娘》的再创作了,它只是披着灰姑娘的外衣讲一个内核完全不同的故事。

故事开始,一架马车里,寡妇带着两个不同心态的女儿奔赴下一场婚姻。寡妇对她的再婚有一种隐忧,大女儿却充满了憧憬,只有小女儿似乎一种超然物外的漠视和茫然。似乎三位女性对婚姻有着各自不同的认识。但大女儿和母亲是有共识的,婚姻就是一种获得财产和保障的方式,是一架载着全家通往幸福生活的马车。然而,随着继父新婚即暴毙,大女儿对着母亲歇斯底里地道出了一个不堪忍受的真相:妈妈!他们没有钱!真相是,继父和他的女儿也是抱着同样的信念,所以同意和带着两个女儿的寡妇再建家庭,以图谋寡妇的钱,然而,双方都打错了算盘,两家都是早已落魄的伪显贵,都是渴望通过婚姻再过上曾经的富足生活,结局双双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继父还吃着蛋糕笑着笑着就领了盒饭了,我严重怀疑是寡妇的谋财害命,只不过没想到的是命害了,财却没谋到,还要出一笔不菲的丧葬费,于是心有不甘的她才任由丈夫的尸体腐烂生蛆,也不肯给他入土,这已不是没钱那么简单了,而是恨!恨这个老男人骗钱骗色。残忍的真相就差贴脸上了:婚姻的本质不过就是快速实现财富积累和提供生活保障的手段。在婚姻的过程中,男人女人彼此物化彼此,物化失败,所有体面,所有礼义廉耻都将碎它一地。

寡妇的婚姻失败了,那么大女儿就成了新的希望,好巧不巧,王子要招亲,要招德智体美劳兼具的良家处女,强调处女,于是你能看到一场狗血淋漓的婚姻解剖术巧妙地呈现了。

继父家的女儿和寡妇家的大女儿展开了同台竞技,都想着通过与王子的婚姻来摆脱生存生活的不幸。继父家的女儿天生丽质,但却和自家的马夫保持着暧昧关系,寡妇家的女儿不能说是相貌丑陋,但至少是主打不让男人提起兴趣,她贪吃邋遢,不过她本还有一颗文艺浪漫的心,但显然最后还是被她丢掉了这难能可贵的光点。两女为达目的都进入了名媛速成班,显然继父家的因出众的外貌而深受抬爱,授课老师深信她能得王子青睐,至于寡妇家的虽然开始的她有着一颗明媚的心,却因丑的出类拔萃,连马夫都会不屑一顾,更别指望被什么王公贵族青眼了,任何投入都不指望会有回报,所以她备受歧视。逐渐扭曲的她,开始整形塑身——敲断鼻梁,种假睫毛,吃蛔虫减肥,计划着还要隆一下胸。简直无所不用其极。而这又道出了另一个真相——女人的身体史是一段不断讨好异性的进化史。无论承认与否,最开始把女性物化的并不是男人而是女性自己,女人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心机与魄力的雌性动物。纵观自然界你会发现很多动物华丽的都是雄性,而人类显然是异类,又丑又臭的才是雄性。

布里希一定是了解人类史,婚姻史的,女性的身体进化是从农业文明萌芽时期开始的,当农业文明兴起,采集度日成为过去,重体力生产成为常规,资产开始盈余,稳定与保障成为人类的重点需求,于是女性占主导的氏族社会开始转向男性占主导的父权社会,女性为了留住男性,进化出了完全有别于其他动物的性征,比如隆起的胸部,这一特征其实是违背祖训的,和自然社会有显著的不同,绝大多数雌性动物只在哺乳期才会改变自己该部位的形状,而且即使隆起也会呈葫芦状以便于幼崽抓捏使用,而女性的半球状除了视觉美好并不符合自然规律,事实上,它正是一种巧思的结果,它展示着自己具有繁衍潜力与美学的价值,同女性与其他动物径庭地隐藏生理期一样皆是留住异性的手段,是以生殖为诱导的幌子,让男性动物以为她随时都可能怀孕,不能离开,更不能被偷塔。另外,包括人类为什么没有毛,尤其女性为什么喜欢剃毛,同样是女性巧思进化的结果,因为当身体没有了毛发,会更加敏感与美观,它是让人类的繁衍过程远超其他动物更有快感的决定性因素,拥抱,抚摸,亲吻等等吧,让人类拥有了在其他动物看来实在变态的诸多花活,比如办事咬耳朵此等的花活就让人类有别于动物们更着迷于造人运动,于是,人类开始变态地不分昼夜,四时与场地,仔细反思与探讨你会发现更多身体的奥秘都藏在人类的反常又或更准确的说是女性反常的身体进化之中。女性天性爱美便在一次次的进化过程中刻进了基因里。费这么多口舌来说这一容易招致非议的话题,是我深信布里希也是女权主义或是一位认真思考过女性自己的女性,而她也该是女权主义应当注意的对象,无论什么主义,它都应该先了解它所倡导的到底是什么,又为什么何以所是,否者主义就会成为一把不辨是非的利剑,伤及无辜伤及自身。导演通过寡妇女儿疯狂再塑自身,隐喻着女性不幸与可悲的根源,是她们物化自己,资源化自己,严重地商业化自己,说女性善妒就是如此,是商业竞争的结果。而相反电影中的男性代表王子最开始的需求就很简单——处子,起初处子的本质是确保子嗣是自己的,雄性本质上是不挑食的,可女性偏偏让男性开了眼,正所谓乱花渐欲迷人眼,而男人在性事上注定是会变得愚蠢的,而电影中的王子也必然成为并不唯一的冤种——女性内斗的受害者,可怜人也有可恨处的接盘侠,人傻钱多权力大的绿帽王。

当继父家的和寡妇家的女儿竞争白热化时,继父家的却自己送上了人头,马夫在马厩里跟她咬耳朵,并向她发射了洗头膏的时候被寡妇家的看见了,让寡妇家抓到了把柄,以败坏门庭而剥夺了她去参加王子舞会权利。导演借此又上演了一幕超现实,马夫和继父家的大小姐是爱情吗?爱情又是什么?当继父家的又婊又渣地对马夫说:我这辈子除了你不会再爱任何人了,但我要嫁给王子!这就是现实主义,超现实主义!无论别人怎么看待,但我觉得他们就是爱情!而爱情本就是一场牲口窝里,牲口一样纯粹的热合反应,而婚姻本就是要到城堡里葡萄美酒夜光杯。

尽管继父家的因自身行为身陷囹圄,被寡妇一家打压成了灰姑娘,失去了一会王子的机会,但沿着灰姑娘的故事路径,灰姑娘终是穿着她魔幻般的水晶鞋出现在了王子的舞会上,尽管寡妇家的女儿借着对自己的一通魔改在舞会上已经大压四方,可逃不了灰姑娘必定逆袭的命中注定。当王子拿着继父家的丢失的一只鞋子高呼着,能穿上这只鞋子的人就是我要娶的人。寡妇家的进行了最后的垂死挣扎,再现了一波超现实的隐喻和映射——削足适履。自然,血淋淋的失败是在所难免,让整个故事陡然充满了更大的玩味和哲思,真正用情刻骨,沥胆专一的纯真女性败给了失去童真玩儿的花的现实版灰姑娘。也有一个很有趣的点漏出来了,东西方的婚姻仪式似乎都热衷于找鞋子,是不是因为脚也是女性把握男性的又一进化的密匙?而削足适履又何尝不是导演进行了一次血的反思和刻骨的讽刺?

结局是想要处女的王子娶了马厩里被挤洗头膏的灰姑娘,盼女无望的寡妇再度出卖色相勾搭上一个年轻新贵,继续她渴望改变命运的美梦,疯狂魔改自己的大女儿遭到了天谴般的反噬,成了就了电影的名字——丑陋的继女,风雨雷电中迎来初潮的寡妇家二女儿,一直冷眼目睹一切,最后也终于走进了这场可悲可叹闹剧的风暴中心,以一种近乎上帝又或导演本尊般的视角完成女性最后的救赎——带着她丑陋残缺的姐姐逃离了她们母亲一手缔造的家庭历史,完成了一个现代女性与传统女性的正式而决绝地切割。

很多人把此片和《某种物质》作比,只能说类型相近,思想内核相去甚远,甚至不可同日而语。不能贸然说这部电影堪当伟大,但它一定算得上清醒与勇敢。导演作为女性并没有常规地把女性纳入男性的视阈去自怜自哀,去批评怒骂,而是以女性的心理与行动去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同时也有意无意地同情与认可了男性本质上的从属与被动地位,结婚就丧命的继父,光着腚被驱逐的马夫,当了接盘侠还以为觅得真爱的王子,所有重要的男性角色无一例外都成了小聪明下的铁憨憨,说女性是弱势群体的是不懂或佯装不懂女性的,高端的猎手往往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的是铁的真实。只不过,女性的悲剧也是确实存在的,一如电影所现,也一如婚姻本就是一场零和游戏,你若争个输赢必有输赢。完美收场的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不去入局,二是不争胜负。但完美真的存在吗?婚姻又该何去何从?或许我们还得回到女性视阈,女性是伟大的,她们有着远超所有物种的韧性与魄力,还有上帝般的美与智慧,我深信婚姻是始于一个女性的尝试,也深信女性决定着婚姻是迈进天堂还是坠入地狱,像女性塑造自己的身体一样,她们也塑造了男人,塑造了人类,塑造着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