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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鬼灭之刃》里的痛,正是当下现实中年轻人最熟悉的困境,家庭的裂缝、成长的迷惘、能力的自卑,以及走向社会的恐惧和无力。正因如此,当故事转向终章的对决时,所谓宿命,不再只是传统少年漫里单纯的善恶对立,而是每个人必须直面的自身创伤与无法逃避的未来。年轻人注视着这些角色如何在撕裂、恐惧与责任之间做选择。
5天4亿,《鬼灭之刃:无限城篇 第一章》又一次把人潮推回了银幕前,让观影现场短暂拾回久违的热度。

值得一提的是,《鬼灭之刃》是一个2019年才凭番剧爆红的年轻IP,它没有《海贼王》《火影》那样的几十年积累,却在短时间内跨越世代差,更在全球年轻观众中形成了罕见的情感粘性。

它靠的不是“杀鬼爽感”,而是更直接也更难替代的东西:一种属于当下时代的情绪浓度。它所承载的,是一种全球范围都能共振的情绪叙事,关于创伤的修复、关于陪伴的信念、关于年轻人在不确定时代里寻找出口的方式。

正是这种高度普适的情绪底色,让鬼灭成为近年成长速度最快、全球影响力扩散最彻底的日漫,IP影响力更超出传统动画的范畴。

而当下,在情绪、文本与产业三条线的交汇中,《无限城篇 第一章》完成了它在整个IP生命周期中不可替代的使命。IP的终章,也只能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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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鬼”之下,共鸣Z世代不被注意的痛点

《鬼灭之刃》为何能席卷全球,又是怎样一步步积累到今天的情绪密度?这背后,并不只是因为画风体验或剧情深度,而在于它的内在主题。

故事的主视点由炭治郎出发,起点便是失去。一个普通少年在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妹妹变成了鬼,他却始终选择保护她,坚信她身上仍保留着人的那一部分。这种在绝望中仍维护人性的主题,具备极强的普适性。无论观众背景如何,都能从炭治郎的坚持里看到一种温柔的力量,它不是传统少年漫对自我的简单突破,而是一种基于亲情、关于治愈的坚持。

《鬼灭之刃》的故事发展脉络可被概括为一个不断下潜的过程。动画剧集第一季完成了创伤与同行的建立,炭治郎与祢豆子这对兄妹的所见所闻构成了整个世界观的情感框架;随后故事进入群像扩张期,在《游郭篇》中,所有“柱”(高级鬼杀队成员)角色登场几乎都带着无法回避的伤痛,叙事开始把创伤从个体推向群体;而从《无限列车篇》起,情绪正式进入下坠阶段,故事一股脑地将前行的代价摆上台面,尤其是该作中“大哥”炼狱杏寿郎的牺牲,每一次胜利都伴随更沉重的失去。正是经历了这三个阶段后,《无限城篇 第一章》成为整个IP不可避免的落脚点,所有人物的命题、情绪与宿命在这一刻第一次同时被推到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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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之外,人物之所以更显生动,是因为《鬼灭之刃》里的痛,从来不是架空世界的虚构体验,而是当下现实里年轻人最熟悉的那几类困境,家庭的裂缝、成长的迷惘、能力的自卑,以及走向社会的恐惧和无力,这些内容都精确地切入Z世代不被注意的痛点。而主角团的平均年龄,几乎都停在成年边缘的阶段,这也使得这些命题在他们身上被最大化。

正因如此,当故事转向终章的对决时,所谓宿命,不再只是传统少年漫里单纯的善恶对立,而是每个人必须直面的自身创伤与无法逃避的未来。观众注视着这些角色如何在撕裂、恐惧与责任之间做选择,也正是鬼灭这些年不断突破着圈层的根本原因。

情绪共鸣,是它能跨文化传播、成为现象级IP的根本原因。当我们理解了这一点,再回望故事,会发现一条清晰的暗线,《鬼灭之刃》的叙事从来不是向上的打怪升级,而是一条不断向内的路径。前作《无限列车篇》中这种叙事倾斜就显性呈现,透过主要角色的逝去,它告诉观众,这是一个无法确保圆满结局的世界。正是在如此残酷的现实里,角色们对善意、对未来的一次次笃定,才变得格外真实且深重。

正因如此,《无限城篇 第一章》这部剧场版,才会节奏如此密集、情绪如此沉重。因为它本就不是一个独立的章节,是整个IP迈向终局的第一步。没有这一部分,后续的终章无法成立;没有这一部,前面的所有篇章也无法被完整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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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场战斗,承载鬼灭最重要的叙事逻辑

在理解叙事必要性之后,进入这部《无限城篇 第一章》会显得清晰许多。但它强烈的粉丝属性,仍让观感呈现出一定的割裂感。影片采用的并非传统三段式叙事,而是一种近乎直给的沉浸体验。无限城的空间在诡异的琴声中不断折叠分裂,从叙事到视听都围绕着同一个策略——让观众以被抛入深渊的方式进入故事。

这一点在开场就得到充分体现。影片几乎不给观众任何缓冲,在无限城空间操控者鸣女急促的琵琶声和电音配乐下,前史以闪回形式迅速压满画面;正派头目主公的牺牲、小队被打散、战场多次重置,世界在一瞬间塌缩,把所有角色一口气拖进命运的最深处。对路人观众来说,这种节奏直接而混乱,但对影片而言,它是在宣布一件事——决战,已经开始。

这种叙事处理,也延伸到了人物层面。不同于前几部有明确主线的节奏,《无限城篇 第一章》的角色呈现,更像是被抛入不同房间。有人猝不及防地与旧日阴影相遇,有人被迫面对曾经的师门伤痛,这些情绪爆点来得急、重,却在逻辑上自洽。把这些碎片拼在一起,才构成了终章真正的开场方式。

值得一提的是,影片的动作体验,在这一部比以往更密集,除了零星的基础缠斗外,三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提供了充足的视听体验。但影片真正的亮点并不是战斗场景,而是这其中记忆的回溯。无限城的每一次空间翻折,都在逼迫角色回望自己最不愿面对的部分。主创在这一部分,主动地将鬼灭最隐秘的叙事逻辑摊开,战斗只是形式,记忆才是人物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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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忍对童磨的战斗,是这一逻辑最完整的具现。她被直接抛进童磨所在的房间,直面杀死姐姐的阴影,情绪的汹涌让这场对决超越了职责,成为血债;而香奈乎作为她们两人亲手养大的传人,也因此被牵入一条从“家人”延续到“遗愿”的情绪链条。故事中明确设置了极大的实力差距,以强化情绪张力。忍的力量远远不足,但她的每一次加速、每一次明知必死却仍然冲刺的动作,都是从记忆中抽取,姐姐的笑、香奈乎的眼神、自己身为“柱”的责任与温柔,那些本该属于日常的记忆,在无限城里被逼成了武器。

而她的死亡如同一场精准的传火,她用“虫柱”以毒为刃的特性,让这场战斗变成一个把命题交给后继者的过程,牺牲自己,成全下一个人变相的复仇。这是无限城最残酷也最动人的地方,角色不断落败,但向死而生的命题却一层层持续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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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善逸被迫面对曾与他同门、却把他的隐痛推向极致的师兄獪岳,那是他成长路径里最大的疮疤。如果说忍的战斗展示的是牺牲,那么善逸的段落呈现的是少年曾经的羞耻、自卑与逃避。这种阴影几乎是传统动漫的笔触,在新兴叙事之外,《无限城篇 第一章》依然有着基础的少年漫逻辑。

在所有战线中,占据近半篇幅的,是炭治郎与“水柱”义勇面对猗窝座的这一刻。这段战斗打破了传统动漫的战斗范式,转向一种“有些敌人无法被击败,只能被唤醒”的叙事逻辑。猗窝座的塑造在这里也变得格外成熟,他并非天生的恶,而是一个在人生尽头被迫变成鬼的残缺灵魂。

炭治郎和义勇必须在战斗与回忆的不断交错中,逼他重新面对自己的名字与过去。熟悉前情的观众也在两种矛盾情绪间反复拉扯,一边仍记得猗窝座在《无限列车篇》中对“炎柱”的致命一击,难以释怀;一边又被他人类时代的悲痛溯源牵动。正是这种撕裂感,让猗窝座成为鬼灭全篇最复杂、也最具悲剧深度的反派。无限城逼忍交命、逼善逸承痛、逼猗窝座直面自己,它逼每个人面对无法逃避的旧伤;而未来的下一部,则会逼所有人对上这一切背后的源头——鬼王无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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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无限城篇 第一章》看似是三场战斗,其实是三次记忆的溯源。三条战线把每个人最深的痛点、最久的执念与最难面对的过去,以最直接的方式剥离出来,使整个故事真正迈入终章的命题深处。也正因如此,它的观影体验被拉向两个极端,熟悉剧情的人会感到情绪爆炸,而对路人来说,它确实像一场无因的风暴。这种在内容上对他者的极致考验,在产业层面也同样延续着对现有制作模式的极限挑战。

剧场版爆火背后的产业逻辑与市场节点

在完成文本层面的回望后,我们将视线从叙事抽离,转向支撑它的产业结构。从制作到发行,从IP的生命周期到观众结构,《无限城篇 第一章》的诞生,背后是整个产业链共同塑造的结果。要理解它为何如此呈现、为何不是一次性终章、又为何能激发如此强烈的粉丝效应,就必须回到这个IP背后漫长而稳定的工业体系。

制作端的限制,是最基础也最关键的现实。飞碟社的制作方式在业内独一无二,也极其极端,大量原画、大比例3D辅助,这让《鬼灭之刃》能够保持行业内少有的稳定视觉水准,却也注定了它无法像传统TV动画那样大规模量产。飞碟社的年产能常年维持在“一条主线+少量大型篇章”的线性速度,部分剧场版甚至需要依赖TV内容重剪。如果要承载终章这种规模的作画量,势必需要拆分,获得更长制作周期。换言之,《无限城篇 第一章》不可能、也无法被TV版本完整容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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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强IP的剧场版化,是日本动画行业越来越明确的运作方法。大情绪、大节点、大规模粉丝召回,必须以剧场版完成。这是一整套行业经验的沉淀,剧场版能够带来更稳定的票房反馈,也更容易吸引海外市场;某种意义上,剧场版前作《无限列车篇》当时以400亿日元登顶日本影史、成为全球年度票房冠军的成功,不仅是内容的胜利,更是为整个行业提供了一个极具参考价值的运营模型——把情绪最强烈的切面放在大银幕。

《无限城篇 第一章》以剧场版打开终章,已然是从规划初期就注入整个IP的长期策略;而发行端的大环境,又进一步巩固了这种呈现方式。2024~2025年的全球院线,正处于供给不足的尴尬时期。好莱坞受到罢工、预算削减和制作延误等多重影响,大片数量骤减,尤其是在北美与欧洲市场,观影结构出现明显断层,正缺乏足够稳健、足够吸引年轻人的大屏内容。而作为过去五年里最稳定的非好莱坞票房力量之一,《鬼灭之刃》在此刻的出现几乎是一种市场级的补位。近期《无限城篇 第一章》的国内数据亦印证这一点,据猫眼专业版统计,其30岁以下观众占比高达56%,而这正是今年各家片方苦苦追寻的Z世代观影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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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上必须出现,制作上只能以剧场版呈现,市场上又极度需要它——因此,当我们问今年的《无限城篇 第一章》作为一个电影故事是否足够完整时,问题反而需要换一个角度,在一个超级IP的生命周期中,它是否完成了它必须完成的产业任务?

答案无疑是肯定的。

它在正确的窗口期完成了对Z世代的再次召回,也为最终结局的完整呈现扫清了所有工业层面的障碍。或许这部剧场版,并没有满足所有人的期待,也无法在单次观影里提供完整的情绪闭环。但这并不影响它存在的必要,等到尘埃落定,我们再回望《无限城篇 第一章》,大概会意识到,它本来就不是为了结束,而是为了让最后的结束更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