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证之罪》导演吕行的新剧《回来的女儿》,作为「迷雾剧场」第三季的首发剧突然空降。

「迷雾剧场」这个品牌火得很早,2020时,《隐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就接连爆红。但非常可惜的是,随后它的剧目一直没能在口碑和热度上跑起来。直到这些天,第三季“打头炮”的《回来的女儿》出场,热度意外“回魂”到了2020的那个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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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张子枫饰演的孤儿陈佑希逃离介山县福利院,准备只身前往潭岭小镇

如果用两句话概括《回来的女儿》的创作内核——

编剧想要做的,就是在九十年代时代巨变的背景下,塑造出一个极度病态、怪事频出的凶案家庭。通过家庭内部的悬疑戏码,同步带出时代症候下的人心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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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销毁不可告人的凶杀证据,梅婷饰演的廖穗芳咬着白毛巾,手起刀落,瞬间用菜刀削掉了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指甲

故事发生于1997年的潭岭。这是一个信息闭塞、价值观念停滞的小镇。陈佑希千辛万苦地赶到这里,为的就是找寻自己失联的闺蜜小秀。

两人都是福利院里的孤儿,约好了长大一起合伙去广州开美发店。小秀在成年之后先行离开,第一站是在潭岭的李家做保姆积累南下的钱。直到有一天,她在来信中提到自己“发现了这家人的秘密”,随后就失踪了。

李家的家庭结构非常简单,工厂里上班的李承天(王砚辉饰)与街道办副主任的廖穗芳,小时候发烧把脑子烧坏了的儿子李文卓,以及幼年时就失踪了的女儿李文文。

这样一目了然的体制内稳定家庭,还能藏有什么秘密?但陈佑希却相信,小秀的失踪和李家脱不了干系。于是她自称是“回来的女儿”李文文,主动成为这个家的闯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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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夫妇来警局认领自称李文文的陈佑希,李承天特别惊喜,而廖穗芳却十分平静,她好像早就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不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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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的第一分钟开始,廖穗芳就开启了对陈佑希的全方位试探:上一秒还叮嘱“在家里不用担心”,下一秒直接一把拉开帘子,想确认她有没有藏起来的东西

即使陈佑希已经万分小心,但她还是在当晚就迅速被廖穗芳识破自己并不是李文文。这对“散装母女”,就这样开启了“谍中谍”的家庭生活。

这是编剧和导演立刻对观众心理预期的第一轮打破。一般来说,女主角假冒身份、佯装女儿,过往的剧集会将绝大部分的笔墨,放在这个假女儿是如何逃过家庭其他成员的审视和测验。这种桥段甚至已经成为观众本能的心理。

但《回来的女儿》刚上来,就让廖穗芳识破骗局,并且不动声色地处事,玩一种深沉到极点的心机,根本不给陈佑希一点机会。

另一边,陈佑希也意外发现了闺蜜小秀的绿指甲,它被藏在李承天钓鱼的鱼饵盒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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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可能,就是这家人合谋杀掉了自己的闺蜜。惊恐之余,她鼓起勇气,不顾一切地将证据交给警察。可就在程警官审问的过程中,廖穗芳却直接解开了手指,自证清白。

但仔细想想,李承天放在盒子里的小秀指甲,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地交给陈佑希看?这不过是夫妻俩为了逼她“上钩”,精心做出的“鱼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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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穗芳表示所谓的证据,不过是自己处理鱼的时候意外受伤被砍下的。在此之前,她狠心拿自己开刀,用假指甲误导陈佑希

在前半部剧里,《回来的女儿》迅速用马不停蹄的情节密度,编织出了一个看似平稳的小家庭在关起门后的阴森恐怖。而这两个看似普通的老实夫妻,也总能做出观众意料不到的狠辣之举。

每次观众有了一部分心中答案时,这部剧就会立刻用新的疑点和反转,推翻掉之前的答案,从而引出新的剧情走向。

相比之下,以女儿身份潜入家庭中的闯入者陈佑希,反而成了全剧中最没有社会经验的“小白兔”。她随时都有可能因为自己的行差踏错,成为任人宰割的被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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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佑希发现自己踏入这个家庭后,无时无刻不处在危险当中

由此,《回来的女儿》成为了一部将家庭戏、悬疑戏与九十年代现实主义完全绑定的剧集。

危险和紧张的人物关系,被刻画在日常的生活流细节当中。凶案与失踪案,婚外情与“塑料亲情”,包括九十年代的文化符号、时代政策导向与人们的精神状态,都让剧作在不见光的暗处,逐步展开它的核心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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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的时代背景,直接决定了《回来的女儿》全剧的情绪氛围和表达内涵

换言之,掰开《回来的女儿》,它其实是一部《秘密访客》“散装家庭”版的《八月》。前者是它的剧情形式,后者是它的剧作内里。

正如导演吕行在自述中提到,他们将故事的发生地设计在这样一个以三线建设为基底的小县城,为的就是拍下岗潮,拍那时人们摇摇欲坠的生活状态。

由于厂区在改革开放后逐步没落,时代让那些原本体制内既定的命运变得渺茫。经济上的差距,也让那些原本生活在同一阶层的朋友、工友,各自开启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走向了各异的阶层。下岗潮来袭后,九十年代的工厂开始发不出工资,许多家庭在一夜之间失去了稳定的经济来源。

在剧中,李承天和廖穗芳这对夫妻的关系,其实就是职工与工厂的关系,同时也是个体与时代浪潮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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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妻子出轨后自杀被抢救回来的李承天,趴在妻子的肚子上哭泣“在市场经济来临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分道扬镳的结局是注定的。李承天想要抓住妻子,想要保住工厂,想保住自己摇摇欲坠的人生,但他都无能为力。”

李承天不愿丢弃铁饭碗,导致了家庭出现裂缝。这个裂缝越来越大,牵扯的人也越来越多,导致了小秀的死亡,也导致了这对夫妻的婚姻走向末路。

与此同时,剧中有的情节也把九十年代人心躁动的时代特色直白地呈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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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廖穗芳拉着脑子被烧坏的李文卓,去接受气功大师的发功治疗。气功热和人体特异功能,这些如今看起来荒诞不经的事物,在上世纪末风靡一时。

又比如陈祐希和小秀这两个年轻的女孩,都是一门心思想着南下,去五光十色的大城市广州开美发店,赚取人生的第一桶金。在她们眼里,成为广州人就是成为了“人上人”,大城市每时每刻都有新鲜的事在发生,而留在小镇则意味着葬送自己的人生。

这同样是九十年代的热门话题——小地方的人想要发财,要么去北上,要么去广深,只有这四个城市才能掘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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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院里,小秀与陈佑希的亲密的合照被挂在墙上,这一幕也构成了隐喻

不过她们的幻想马上就遭到了现实的毒打。南方的“掘金热”,在财富背后更是危险的、充满变数的人生际遇。

当她们还处在封闭破落的小福利院里时,即使举目无亲、生活贫苦,至少还能保有亲密无间的感情。但她们一旦长大并决定南下,等待她们的,就是命运的钟声响起,社会立马露出了它的血色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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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穗芳偷偷地拿到小秀与陈佑希的全部通信,并趁机把它们悉数烧毁

另一方面,《回来的女儿》与《隐秘的角落》也有着鲜明的同构性。这两部迷雾剧场目前口碑第一梯队的剧集,其实都有意识将“家庭与代际关系”的探讨,融入进悬疑类型当中。

在这两部剧里,成人社会都充满了算计、冷漠,以及对孩子相当自觉的利用。

当千奇百态的恶在排列组合后碰撞在一起,才会阴差阳错地构成悲剧——这是两部剧异曲同工想讲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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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佑希被夫妻俩送进精神病院的电疗室

很可惜的是,在最后几集中,《回来的女儿》对几个关键真相的揭示,都没能给出足够大的信息量和足够精彩的处理。

剧的前半部悬念丛生,仿佛在下一盘错综复杂的大棋,但到了结局,编剧和导演却没能平衡好悬疑线索的揭秘设计。

撕下伪装、大开杀戒的李承天,反复横跳乃至作死的陈佑希…几个重要角色在人设塑造上的问题都比较大。而过多的作案明牌和解释动机的戏份,也稀释了结局本该凝聚的戏剧张力。

相比之前浓墨重彩的细节塑造,收束不免显得无力乃至套路化。这都让它被限制在“高开低走”的评价中,无法更上一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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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的后半部分将大量凶案线索都聚焦到李承天身上,缺乏悬念设计

但纵观全剧,《回来的女儿》仍是2022年为数不多“能看”的国产悬疑剧。

看似不可思议的故事下,它的底色还是较为实际的,缩影着一户户九十年代处在崩溃边缘的家庭。剧中层层加码的复杂人伦关系,也揭示出了人性与时代的巨大拉扯。

观众追剧时,表面上看的是一个问题家庭在危巢之下,那些隐秘的伤痛与尘封的秘密被逐步触发;其实与此同时,更是追忆起自己童年时,那些以爱为名、令人窒息的暗色噩梦。

希望这一次,「迷雾剧场」能继续支棱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