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不一定是生命的全部,但生命里有电影,多么有幸。
采访:胡轩铭
编辑:安琪;晓宇
拍摄:李沂珈

第十五届FIRST青年电影展有个单元叫【惊人首作】,其中有一部叫《故乡异客》的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导演李崧鸣在2017年的时候因病住院,命悬一线,在住院期间有感而发创作了《故乡异客》的剧本,要拍电影的强烈信念在不断支撑着他,13个月后他奇迹般的康复了,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克服重重困难完成了导演处女作。
《故乡异客》是导演献给外婆的一部作品,全片情感冷静克制,将观众一步步带入贵州小城,主角从故乡身上反思自我,学会接纳,而与此同时,外婆也在逐渐老去。
在《故乡异客》首映结束后,『一元放映』就在西宁和导演聊起了《故乡异客》的幕后故事,也谈到了什么是“作者电影”。
FIRST青年电影展虽然暂时落下了帷幕,但关于《故乡异客》的故事还在继续……

导演您是怎么想到拍摄《故乡异客》这样的一部影片呢?
李崧鸣:简单来说,《故乡异客》是一个带有我强烈自传色彩的这么一部电影。在2017年2月9号,我从无锡那边拍戏回到贵州之后大病了一场,得了脑膜炎,昏迷了九天。醒来之后,就在医院住了13个月。那年我30岁,一下子陷入到了精神上、身体上、物质上的这三种的最低谷。我在住院期间,就迷迷糊糊的那个阶段,就在念叨着拍戏,外婆呀,神仙洞啊,老鼠啊,这些电影里发生的一些小细节,但我那几天我是没有意识的,是我的家人拿手机录了下来,在我醒之后给我看的。
那刻我开始反思,什么才是我生命当中最重要的东西?首先肯定是原生家庭里的亲密关系,这些亲密关系所代表的就是那些生活的细碎的东西,它不是拯救世界,也不是去批判现实,它是一个个体的记忆。所以《故乡异客》,它其实不是一个广泛的,能产生广泛共鸣的嫁接集体记忆的一个作品,它就是一个私人的,甚至带有偏见的一个作品。
同时,我的外婆,就是《故乡异客》里的外婆扮演者,她也生病了,她心脏病然后去做心脏手术之后,进了ICU,她那会儿都80多岁了,每天都病危通知书。我们当时都明白外婆这么大年纪很可能说没就没了,我就和外婆说,“外婆快好起来,我拍电影,我需要一个老太太,你能不能帮我?”,我外婆一听可以拍电影,她就:“嗯,好!”很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外婆一周之后出院了。当然,这个来自于全家人的关爱,以及我的这种,就好像她觉得她还有使命,庄稼还没收,他的孙子还没有高中毕业,我电影还没拍,这就是爱的连接啊。

那剧本的创作阶段有些什么样的故事呢?
李崧鸣:在医院的时候,大纲就已经有了,真正开始落笔是大概始于2018年的3月份。我既然说了拍外婆,后来我就在外婆的村子,跟了她三个月。我的习惯是先采风,就有了空间,有了人物之后,故事就会慢慢长起来。
然后我就和外婆聊起往事,我就发现,关于神仙洞是毒死老鼠,还是要放生老鼠;是想念外公还是讨厌外公……她后来的回答,跟我曾经的记忆不一样,曾经我问她想不想外公,我记忆里是她很想,但外婆后来电话里告诉我,她想他干嘛,死老头天天跟她吵架,死了她可开心了。那一瞬间我很崩溃,我觉得,哇,不可能啊!我最爱的外公外婆,他们是这样的吗?我就对过去的记忆产生了强烈的质疑和怀疑,我就把这些反差都写进了剧本。
这部电影之前的英文名叫:她曾经是个孩子,女字旁的那个她。这个电影的语言其实是三个女人,我的女朋友,我的妈妈,我的外婆。片中的男主角在这种爱的哺育之下,开始长大,从影响力一个结果来看,我是在向生命当中特别重要的三位女性致敬。在我和外婆同时住院的期间,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拍一部以她们为主角的电影,我通过电影的方式回馈他们,天天跟她们在一起,让她们的形象在这个电影里留存下来。

外婆和妈妈都是现实中的您的外婆和妈妈,那在电影拍摄时,您是如何指导她们的表演呢?
李崧鸣:我没有教她们表演,我是引导她们去完成。我在跟外婆的时候,每天摄像机对着她,慢慢她就习惯了,就会忽略摄像机的存在。我每年只是假期回去,外婆是个特别固执的人,就是她的孩子们都到市里工作了,她也坚决不离开这片土地。离开了,她就没有归属感,她到城市里就慌张。这就是我为什么会选择一定在她的村子里去拍,我要给她一个充分的自信。
外婆有时候还会改我的词,比如说广播里面我说手头没工作的来帮帮忙。她说,我们哪有“工作”这种叫法?我们这里都是说“活路”,你可以说,“手头不得活路的都来帮哈忙”。
影片的映后交流中,您说您的这部电影是“作者电影”,但在我看来《故乡异客》其实并不私有化,并不作者。反而是我很共情,很感动,我觉得有感情共鸣,这就是拍的一个大家都能懂的电影。
李崧鸣:这个首先我觉得就是,你是观众,你认为它是作者电影,它就是;你认为它不是,它就不是,最终的解释话语权在你这,我的答案就是接纳,我必须接纳我自己对作者电影的定义,我也得接纳你对作者电影的不认同,我们两个不同的人就应该看法不一样,我们俩没有必要找到共同的答案,我尊重你,你尊重我,就OK了。那作者电影最早是法国新浪潮他们在玩的一个东西,这东西就是强烈的个体的生命体验,因为他们那会儿的作者电影是对于那种常规的商业片、类型片的反抗,就是大家太过于去关注集体的东西,而忽略了个体的意义和价值,就个体的生命体验同样的重要,它不应该被时代的洪流冲掉,对吧?那《故乡异客》它就是极度私人的,就是我的生命体验里长出来的果子,那这样的,我就把它称为作者电影。
你的感动只是说我的这个影像像个投影一样,你看到了你自己的意识,你自己的回忆,你被自己打动了,你并非被我的电影打动,我并没有想打动任何人,完全没有。

《故乡异客》中除了您自己本身对于那个故乡是“异客”,其他也是“异客”吗?
李崧鸣:是啊。像里面的男女主都是异客,就是无论是片中的人,还是现实中的演员。
导演您的创作经历和创作方式有受到其他导演的影响吗?
李崧鸣:你觉得你在电影中看到了哪个大师?
伯格曼,费里尼。
李崧鸣:这是元素,但是我的电影和他们没有关系。我以前是做编剧、做类型片和广告出身的人,是特别接大众的人,但是在2017年我整个人的想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是生命的这个转变对我影响很大,我觉得对我来说是一次进化,我既不感恩那段痛苦的经历,我也不恨它,就是接纳。我在那会儿回头再看这些经典电影的时候,越个人越不取悦我,越作者,越能感受到那个人的“偏见”的时候,就喜欢。这种独一无二的生命体验是最有价值的,在我的电影里,我就要去着力于挖掘这个东西。
电影最后,男女主角是否真的和解了呢?
李崧鸣:我觉得人只能接纳,人是不会变的,但是接纳并不代表和解。和解就是咱俩打了一架,和好了,就是和解;但如果我不原谅你,我允许自己有不原谅的这个心态和状态,就是接纳。接纳是接受和容纳,就是允许它存在,我跟那些爱与恨,生与死,痛苦与欢乐……我和它们和平的在一起,我看到它们,感受它们,当我开始接纳它们,它们就不会刺伤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