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设想这样一个场景,当你注视着一副移动的影像,位于画面中心的人在某一瞬间与其周围环境的动势截然相反,你的眼睛该望向何处?这是达米安·查泽雷新作《巴比伦》的开场片段中的一个镜头序列,当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理念)从环绕着其的骄奢淫逸的环境中霎时脱离出来,突然间它的舞动从其周围肉体的颤动中脱颖而出,变成一种纯粹的行动,这是电影的本质,也是其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咒。

在电影的这一片段中,男主处于这个被设想的场景中我们的位置,望向的正是在这穹顶高耸的深宅中陡然升起的明星,某种意义上其也正是在十九世纪末悄然发迹的电影的象征。正如电影中稍显“漫长”的开场片段,电影自其诞生便与肮脏与淫欲相伴相生,淘洗下层层污泥才使耀眼的明星得以诞生,与其说查泽雷在《巴比伦》中所做的是对于默片时代的一次回望,倒不如说查泽雷试图揭露的是电影从诞生之初便具有的恋物性。查泽雷对于电影创作本身的喜剧化表达是一种自觉的自反性,其间的死亡与混乱成为电影创作的主调,但正是这种混乱与无序造就了难以预测的意外(喜剧桥段)与疯癫的创造性(一种不道德的说法),而这种踏着血色轨迹的电影创作的成功与电影的主题暗合,形成了对电影体系本身的一种嘲讽。从这个角度上讲,这部电影是勇敢的,它敢于呈现“真相”的非真实以及“非真实”的真相,无论这种揭露正确与否,它首先形成了一种自省,一种源于媒介的本身的自省亦即媒介的自反性。

查泽雷在电影中达成的是一种近乎混乱的群戏,各色人等杂乱无章的堆砌在一起,在每个需要他们出现的地方显形,一种功利的创作模式,在这里不存在人物,只存在模型(某种对布列松的“模特”概念的转制),如沙盘上的兵人游戏,《巴比伦》是对曾存过的历史的转制与模拟,与昆汀的“历史修正主义”不同,查泽雷的创作在于对历史的转译(将其转变为现代人所理解的版本),重新从历史中发掘出其需要的内容,并将其重组,这是一种现代性的创作方式,减少对剧情中的逻辑性与合理性的关注,转而关注其表意的完整性,这样的创作近乎一种断代史,他将自己的目标锚定,枝叶庞杂的情节在其间发展壮大,成为自行发展的系统,只要维持框架的完整便维持了表意的完整性。所以说,在这里情节只是基于框架的创作,重要的是情绪的递进与转变,查泽雷巧妙的掌握了几次离去/消亡的场景,将其简洁地表现为仅仅是向前或向后的动作,疾走、缓步、轻盈地舞动、抑或是疾驰而去,一个形象的创作到这里才算是塑造完成,离去比他们的到来更加重要,因为道别的时刻更具有历史性,静谧的挥手作别,吹奏、枪响、隐没在黑暗中、在影院中放声痛哭,当雨中曲再度响起,过去与未来的影像映入脑海中,男主眼睛兼具一部摄影机的责任,他的任务是记录与畅想,霎时间他又回到对电影最初的热忱中,也就是我们最初设想的场景,但在这里他闭上了眼睛,他行使的是眼睛最重要的职能——流泪,摄影机从影像中返还,越过享受影像的观众(你,我?)降落在男主的脸上,涕泗横流,难以名状的神情,影像的闪烁照亮泪痕的晶莹(一幅肖像?一个具象化了的总体?抑或是安娜·卡里娜投影?),这是影像背后的故事,一切内容凝滞在他的面孔中,这一切也许只是断片似的回忆(影像自身的回忆?),随后陷入黑暗,影像的终结?!一如巴比伦的空中花园,大厦将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