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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知名应用心理学者Niobe Way和Carol Gilligan与导演Lukas Dhont在2.28日于纽约大学举办的《亲密》放映活动后举办的对谈。本文将摘取对谈的高光进行汉语翻译。

由于我使用的是手机录音所以一些没有录制清楚的地方可能会导致翻译出现偏差,烦请大家指教。

Context: Dhont写作剧本的灵感来自于Way教授的名作《Deep Secrets——Boys’ Friendships and the Crisis of Connection》本书探讨了男性青少年在成长过程中面临的阳刚气概危机以及传统性别建构如何阻碍了男孩们建立并维持健康的友谊的可能性。Gilligan教授的研究从性别角度出发剖析男性和女性对世界认知的根本性差异——女人由与背景和叙事相关的角度去理解事物,而男人则从事实和抽象的角度去看待同样的事物。

以下对话中人名将使用对话者的英语缩写。

LD:谢谢你们在这个影院与我一起探索这个电影。对于我来说,与人们一同感受这部电影是一件让人心潮澎湃的事。我为在座的各位选择和我一起体验这一经历而感到激动,谢谢你们。

CG:(这部电影)太有感染力了。我想先说一下,这是我第三次看这部电影了。我在一个十二月的周六下午第一次看了这部电影,在曼哈顿的东村。我记得当时可能只有包括我在内的5个人。我有关这部电影的记忆最深刻的在后半段,当Lukas无比真挚地处理了Leo对所有发生的事的回应。我记得我在想: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你真的要带我们进入这样沉重的节奏吗?在我眼里这是艺术表达最无与伦比的一种正直——说到这我都要哭了——当有人可以真诚的展现出Leo的内心。当Leo说“我想他”的时候,太震撼了。我想先从你是如何开始构思这个项目问起,(转向LD)你是如何信任你的观众去和你一起完整地体验全部的(在这部电影里)情感的?并且你做的很成功。

LD:谢谢,这无疑是非常鼓舞我的褒奖。我很信任我的观众们。我相信所有来看这部电影的人都经历过Leo的年纪,都感受过这些在生活中发生过的事,都经历过第一次觉得愧疚的感觉。这感觉让我们中的很多人都困惑。在我们的亲密关系中,我们都被越推越远过。我知道我们一定程度上都失去过什么。因为我知道我们都经历过这些,所以我明了人们会与这个男孩共情。通过这一系列颠簸的情绪过山车,我认为这部电影是所有人生活的写照。也许因为我相信这一点,所以我提供了这个空间供我的观众们去完全体会,去与这部电影连接。我相信集体情绪宣泄的价值,因此这部电影的后半部分与这有很多的关系,有关集体修复和安抚的可能性。

CG: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无与伦比的,这是有关艺术的正直性的作品。从这部电影的节奏和律动一步一步被构造出来(都是难以置信的)。我相信在座的很多人都想问你一样的问题,你是如何展示这两个男孩的?

LD:我觉得首先是他们与角色处于同一视野。你们都知道探索人的本质常常与对话可以是合作的一种。我十分坚信聆听13岁孩子们的心声的价值所在。*观众和LD一起笑了*我认为我们可以从13岁的男孩们身上学到很多。当我们进入选角的阶段时,我知道我们所找的人拥有成就彼此的可能。所以我们在找两个年轻人——正处于离开童年和进入青春期的时间点。同时我们也在寻找愿意相互合作的人。我认为很多时候角色,剧本以及时间需要匹配。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当我们第一次举办戏剧工作坊时,这两个小演员相遇的场景。他们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与彼此链接。我们在选角结束时准备了一系列有关他们的问题供他们回答,有关他们的情绪等。其中有一个问题是:“我全世界最喜欢的人是?”这两个孩子在答案中写下了彼此的名字。这当然是因为他们是绝顶聪明的情绪操纵者。*全场哄笑*他们知道我有一个关于这件事的软肋,当然我也有,他们完全正确。但更重要的是,他们向我展示了他们之间已经拥有了一些我们其他人没有的情感。所以我们选择了他们。我们希望坦诚地对待他们,所以我让他们先读了剧本。我们涉及了一些有关作为年轻人,或者更确切的说一个年轻男人和他的友谊在这个世界应当如何协调的对话。让他们理解友谊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从这个角度出发,我认为人们可以创造很多可能性。让他们体会到能够对一些情感有热情的可能是创造非凡艺术的理想土壤。我们排练了大约六个月,这六个月中我们做了很多,主要是做煎饼或者从事园艺。我们还看了他们最喜欢的电影,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在一起,于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创造了家庭般的联结,慰藉和自信。所以当我们正式开始拍摄时,他们已经拥有了创造所有的必要条件。所以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给予他们属于自己的空间,然后让他们自由发挥。

CG:我刚刚想问你对这两个男孩来说最具有挑战性的事是什么,但是听完你说的,我觉得我的问题应该是:对你来说最具有挑战性的事是什么?

LD:我认为应当是舍弃。舍弃你曾经花很多年打磨的剧情,在这个电影中我花了两年的时间,不论你有多了解艺术创作过程是要以特殊的方式去塑造你想要达成的目的,同时也要给予你的合作者同样多的自由去表达自己。这比你想象的要难很多。

CG:你可以说一个让你拥有这种感觉的具体瞬间吗?

LD:我记得在电影的开头,Remi无法入睡并且脑子无法停下来想事情,Leo对Remi讲了一个故事。在剧本里的故事应当是:一个男孩掉入了一个黑洞。这是我们花了很多时间构想并且喜爱的故事。彩排时Leo的小演员对我说:我可不会讲这样一个故事。我当然感觉有些难过,但是我问他:那你又会说什么呢?他对我说:我之后会告诉你的。另一个瞬间是,他对我说:我想讲这样一个故事,我想讲一个有关鸭子在蹦蹦床上跳来跳去的故事。*大家又笑了* 我花了一点时间去琢磨,然后我意识到他说的是对的。他明白自己不会讲剧本里的故事,因为他对于自己的故事感到更得心应手。通过听他以一个13岁男孩的视角讲述这个点子,我明白这个故事在此才开始对他来说解释得通了。有关这两个动物,生物和彼此产生爱慕与联结的故事,以至于他们想要共享生命中的每一个瞬间。

CG:他是不是也是自己想出对Remi吹气的这个点子?

LD:是的!是的!是的!

CG:我太喜欢那个片段了,对我来说简直惊为天人。

LD:吹气和呼吸的方式是这部电影的重头戏之一。我想我不了解我们之间的对话对他有多少效益,但我的确认为他将我们对话的内容深思熟虑过。

NW:在我观看这部美到难以置信电影时我恍然大悟到了一点,这部电影所讲述的故事是我听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老生常谈。而你将它如此完美地呈现出来简直太让人感动了。当你去观察这两个男孩的互动你会发现很多的肢体接触和亲密行为带给人的视觉冲击是很强烈的。那些打闹和拥抱,你将它们以最直接的方式传递到我们的视觉感官。我总是听人说这部电影中的很多部分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但是对我来说Leo的面部表情是最打动我的地方。他在观看Remi演奏时候面部的活动,太过鲜活了。

LD: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点,很多人在放映后会来问我:他们相爱了对吗?我说有意思,告诉我哪个场景让你有这样的想法?当他们说爱时并不是指代广义上的爱,他们指的是这两个男孩是一对同性恋。我问具体是什么场景,他们总是说当Leo参加Remi的演出时的那个场景。我无法停止想这件事:当一个男孩以难以言表的温柔和仰慕注视着另一个男孩,不与他产生任何肢体互动,他仿佛与另一个男孩在这个瞬间无比联结。(转向NW)当你在一个经常性化男性友谊的世界里投入半生的经历去聆听男孩们对彼此亲密的感受(大约会有你的感慨)。

NW:我想要在此分享一个小插曲。当我第一次听说这个电影时,我以为这是两个同性恋男孩的故事。好吧,我想这就是我们理解隐藏秘密的方式(NW在此双关了她的书作《Deep Secrets》,一本与男性友情相关爱情无关的书)。我在电话中问Lukas:其中一个男孩是同性恋吗?他回答道:Niobe,我看过你的书。这不是一个关于性取向的故事,这是关于渴望爱和如何与人建立联系的讨论。(转向LD)但我很喜欢你的回答,这是一个非常打动我的回答。这是一个常常被世俗曲解的话题,即使我们每个人都经历过这样的体验,去期待和人联结的感受。

LD:这是一个当我和另一位编剧开始写作时的想法。我认为最开始我们首先从懊悔这个情绪入手。这是一个我作为成年人依然在体会的情感。我与朋友,特别是年轻男性朋友体验过的,将他们越推越远的体验。这是源于我在年轻的时候对亲密的恐惧。我和我的编剧,同样作为男同性恋者,总是在想这和我们的酷儿经历息息相关。我认为这是Niobe作品所给予我的,这种人与人之间渴望联结的情感超越了我们性别所定义的限制。

CG:我总是想说,有关《Deep Secrets》的deep secrets是:男孩们也是人。我对Niobe的问题是,在你做有关这个话题的研究前,这个秘密是如何一直被保守不为人所知的?

NW: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我一开始是想要研究女孩的互动方式的。这一切要从我在做Carol的学生时开始说起,我在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就读于哈佛大学的研究生项目。我当时在学习使用一种研究方式去专门研究女孩和年轻女性。我们用这种研究方法去和七年级的女生打交道。通过聆听,去了解这个年级的女生关心的事和她们常做的事,然后分析她们的行为。我们经常碰到女孩子挣扎于感情生活,想要通过自我牺牲去挽留一段关系。通过串联起女生的经历,我们也听说了男生也在友谊关系中经历了同样的事。男孩们总会试图用满不在乎的口吻去遮掩过去很多事,他们会说挺好的,他们会说很多挺好的。随后我们会深挖这些问题,试图让他们放下戒备,询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男孩们就会开始讲有关欲望和爱的经历,特别是他们如何渴望这些情感并且无法获得这些情感的困扰。当他们长大一些后,一些总是充满着怒气的或者是装作不在意很多事的男孩会开始使用很多的恐同言论。我知道我们现在已经不能够使用一些带有歧视性的词语了,但是没有,恐同的语言依然随处可见。所以我们开始看到男孩们对于女性气质的恐惧,暴力逐渐增多,男孩们无时无刻不生活在痛苦之中。(转向CG)我们经常讨论年轻人的性别问题,但是对于男孩们来说,我想搞清楚为什么男孩总是在伤害自己也在伤害他人?为什么连环杀人狂总是男人?为什么我们同为人类,拥有一样的欲望,但是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在长大后杀人?或者自杀?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在这个议题来说,我想要探讨如何建构一个对所有人来说都具有人文关怀的社会。去做到这一点的话,你需要从这个社会最棘手的一部分人开始下手,在这个案例中就是研究男孩们。这也体现在这部电影里。(转向LD)我相信你也是听说了类似的事,然后以你自己的方式在这部电影里将他们讲出来。你已经明白这个理论的核心了,被隐藏的秘密就是语言本身,以及男孩们是如何使用语言的。在这个没有很多对话的电影里,很多长镜头往往都是沉默的。比如Leo和Remi妈妈在厨房里的场景,这是一个非常长的片段,但是几乎没有什么对话。另外一个场景是Leo在Remi去世后在音乐会上注视Remi的妈妈,他除了看着她的脸没有做任何事。你基本上在讲述一个没有语言的故事,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在这部电影里构思语言的?

LD:语言可以有很多形式,在电影中或许以镜头,以对白,以配乐等等的方式展现。我致力于探索当这些不同的语言媒介碰撞时能产生的火花。我经常想这两个男孩彼此之间的十分亲密的语言。从无话不谈的温存到他们的生活渐行渐远。这是一个变化的过程,当他们的生命出现转折时,这个变化变得残酷。当Leo逐渐迷失在他所穿戴的盔甲之后(这里导演使用了一个指代双关,盔甲指的是Leo参加冰球训练所穿的训练服),他就切断了和外界产生柔软联结的可能。我认为这个戏服和表演者的搭配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场景。从男孩们还很小的时候我们就不断告诫男孩去成为一些他们本不是的人,去掩盖他们真实的想法和渴望。在剧本和电影中有一个我们从未拍摄的场景,这是一个一群黑鸟飞过天空的场景,它们成群结队,美丽又可怖。我觉得这代表了我年轻时的一些感受,我曾经试图成为一个本不是我真实样子的人。只有在我成长到一定阶段时,我才意识到不去主动向这些传统性别建构投降的意义。我们的摄影师出色的完成了这部电影的拍摄,她向我们展示了这些既定的角色在被强加到一个身体上时人们会有的一些反应。她同时也做很多的编舞,所以她将这些带到电影中,将感知传达给观众而并非刻意地去解释一些不需要被解释清楚的事。对我来说这就是我们一直在找寻的电影语言。

CG:在我忘记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一下,有关电影中母亲的角色。你是如何展示她们的?

LD:好的。我很幸运在这部电影中遇见了一个伟大的女性,她在意外中丧失了自己13岁的儿子。在我建构她的过程中,我为她添加了一身盔甲。我觉得像这样一个角色经常在传统电影中被其他方式展现,即使她外表外向,但恰好相反,她会有柔软的一面。她曾说自己是一个自私冷酷的人。我被她所展现的情绪所震撼,这种情绪太强大以至于她丧失了悲痛的能力。我认为对于这个角色还有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在电影的后半段有两个角色共同疗伤和治愈彼此的过程,他们尝试谅解彼此和自己,更多的是尝试谅解自己。

CG:在Leo说出“我很高兴见到你”时我很受触动,就在他们开始对话的时候。这是无与伦比的一句台词,当然是在妈妈说出“滚出去”之前。

NW:我知道你写了这个场景,我希望今天你也可以和观众一起分享,我不知道在场的其他人是如何体会这个场景的。我想问你,通过让Remi妈妈说出“滚出去”这个台词,你展现了一个理想的女性形象。我能感知到这个母亲的愤怒,但我也意识到,我的天啊,我会做完全相反的事,那就是保持自己原本的情绪。你曾告诉我,就我本人而言我也会说出这样的话,你是如何理解的?

LD:是的这很有趣,因为这场戏剧本和电影的版本是一致的。但是当我们一起阅读剧本时,很多人对这个剧情并不是很满意,或者对这句台词不满意。没错的。所以我们最终拿掉了这个桥段,然后大家都很不满意。所以我们按照新的版本拍摄了在车里的那场戏,但是我又本能的感觉到,这里有一些别扭。我真的是这么感觉的。于是我们又让演员重新表演了带有原本台词的剧情,然后演员告诉我,当她说出口的那一刻,她感到畅快了很多。

NW:对我来说,电影中母亲能够展示复杂情感的例子少之又少。当一个妈妈能对一个13岁的男孩,她死去的儿子生前最好的朋友说出“滚出去”这样的话,但是同时又是一个完美的妈妈。我认为我们不常在电影里看到这样真实的母亲形象。当Leo来到Remi妈妈工作的地方时,她看上去十分焦躁。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对Leo嘘寒问暖,而是直接说道:我在工作。这是一种母亲复杂情绪的展示,特别是当她怀中抱着婴儿时。(转向LD)我好奇你和你母亲的关系是怎么样的?你们的关系又是如何影响你拍摄这个场景的?*笑*

LD:我的妈妈...我的妈妈是我人生中认识的第一位艺术家。她是一位高中时尚课程的教师。但是她空闲的时间她会作画,所以当我小时候我会坐在她的身边,模仿她所画的东西。但是随后我发现她也是一个没有足够情绪出口的人,她经常内心里波涛汹涌但是不表现出来。她也是一个电影的爱好者,于是我也从她身上继承了这一点。她就是一个我学习的榜样,当我说这句话时我是说我学会我如何和他人相处。

NW:这真的太美妙了,谢谢你Lukas。我们现在将提问的机会给到观众好了。

观众1: 谢谢你!谢谢你带给我们这么美的电影!作为一个社会科学研究者,我很开心看到一个艺术完美融合了科学的例子。Lukas我想问你你是如何了解到这本书的?你又是如何将这本书变成一部电影的?Niobe你能否讲讲你是否很受通过艺术的方式展现科学理论这一现象的启发?

NW:你的问题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哈哈。我的答案是是的。

LD:我希望Niobe可以写一本让我能拍另一部电影的书!

NW:我记得你曾经告诉我过你是如何读到这本书的。

LD:我必须承认我非常困扰于第二个剧本的写作(导演的处女作《女孩》于2018年上映)。我真的没有任何灵感。当《女孩》首映过后,我们觉得这是一部我们使用了很多直觉所拍出来的电影。这是我的一部电影长片,我们有些拔苗助长。这也是我第一次收到有关我自己制作的电影的评价,有些好的反馈,也有不怎么好的反馈。当我回到我的工作台前,面对这些剧稿,我无法将我的身心完全投入进全新的创作。因为我总是在介意他人的评价或期待,这是我从小到大的毛病。所以当我再次开始工作时我有一些很强烈的情绪反应。幸运的是当我成年后我拥有了许多很好的朋友,我没有将他们越推越远。当我在和他们讨论这个话题时,我表达了我很想创作一部和《女孩》一部和女性气质有关的电影,一样比肩的电影。所以我想要在男性气概上做些文章。这就是我全部的想法。我的一个朋友找到了Niobe的这本书。于是我开始在网上浏览有关这本书的信息。我不知道我自己是否在创作一个美国语境下的故事,但是这很有趣。我同时也在网上看到了一篇有关一个12岁的科罗拉多男孩男孩自杀的新闻。文章中解释道,这个男孩生前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校园霸凌,因为他同时也是男同性恋。我感知到了这种暴力,我认识到我有想要解读这个现象的欲望。当我写下这个故事中,我还没有确定我要些什么样的剧本。但是有关暴力的讨论一直存在在我脑海,以不同的形式存在。所以我去读了Niobe的书,从这本书中我读到了男孩之间情谊联结的危机。这本书让我不再感到孤独,书中有一种强大的宽慰和包容。于是我意识到对于这些和我一起长大的孩子们来说,他们中的大部分也曾经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事,即使我经常把他们看作“他者”,这本书将我们的关系拉得更近了。我认为这成为了一个可以创作的窗口,我突然觉得我脑海里的思绪开始解释得通了,我拥有了去创作一个故事所具备的所有重要的要素。但是我的确是想诚实地展示年轻男孩之间的友情与男性气概的博弈。

NW: 我还想说的一点就是,在我刚开始研究男孩们的隐藏秘密时,特别是对于有色人种和工薪阶级的男孩来说,我也在探讨是什么让我们成为人类这样一个特别的物种。就像我们曾经的社会建构将女孩排除在人类之外,我们也没有考虑到有色人种和工薪阶层。我对有色人种男孩的友谊尤为关注,我想要了解他们的社群。在这个过程中,最革命性的一点是我意识到在我不断进行学术演讲的过程中,我将不断面对全白人的受众群体。我经常看到这些听众的儿子,兄弟,父亲的人生经历与我书中所写的内容吻合。简单来说,这些男性将自己长时间看作自己习惯于异化的对象,从而引发许多的悲剧。所以当来自比利时的Lukas拍摄了一部法语的电影时,我意识到这个现象是具有普适性的。我想对在座的欧洲听众们说,在这部比利时电影中所展现的肢体接触,包括拥抱,这是一个非常刻板印象的欧洲的现象。你不会在13岁的美国男孩们之间看到这种互动,这对我们来说是很不寻常的。

观众2: 谢谢。作为一个有四个兄弟的男性,我完全被Charlie(影片中Leo的哥哥)打动了。我好奇你是如何构思并展现Charlie的这个角色的。

LD:他是一名非常优秀的演员。可惜的是电影中我们能给他发挥的空间有限。我会永远记得他第一次在我家进行的试镜。 他和扮演Leo爸爸的角色的互动让我着迷。我早就从朋友处听闻了这两名演员的出色表现。我希望在这个基础上继续探索他们和我这部电影能产生的火花。他(扮演Charlie的演员)表演了一部由戏剧改编的电影中的一场戏,他完全将我的心俘获了。他在这场戏中是那么的脆弱又惹人怜爱,他是如此温柔,于是我当下就决定要和他合作了。在我们常常看到讲述阳刚气概的电影中,一个哥哥的形象通常愤怒地冲下楼梯,打了自己弟弟的胳膊后离开。*笑*这就是我们习惯看到的“哥哥”。所以我很期待看到哥哥在电影中的其他可能性,特别是与自己的弟弟拥有亲密连接的一个哥哥。他的肢体动作中只能流露出温柔,我很爱我创作的这个角色。在Leo和Remi二人之间产生了一些隔阂,也有一些懊悔,这无疑让人觉得十分残酷。但是Charlie是那个将温柔和信任再次交还给Leo的人——这是一个我们内心深处都渴望拥有的陪伴。这些场景不断地提醒我们自己需要将感情回归本真,而Charlie的角色给我们了一个完美的答案。

观众3: 谢谢,我十分荣幸今晚可以和你们在一起。这部电影在不同程度上让我感触良多。我的应用心理本科毕业论文曾写过“青春期男孩自杀行为的一些并存因素”。我在19岁的时候永远的失去了我的兄弟,我同时也来自一个中东和欧洲的移民家庭。当你讲到人们对归属和被接受的渴望时,我感到这是一个在我成长过程中反复出现,十分宏大的主题。当我作为一个孩子时我曾努力的想要融入。我在一个要求女人顺从的文化里装扮的相对男性化(该观众是一名女性)。我现在有很多关于我兄弟的问题想要寻求解答。当我们说到有关ADD,ADHD,精神健康以及父亲的缺位时,我想要知道对于他来说哪一个瞬间对他来说是决定性的?比如当Remi躺在Leo肚子上时被Leo推开,然后Leo离开去操场上和其他人打闹了。是什么让一个人的情绪战胜了另一个人?我无法停止思考这些决定性的时刻,当我们已经被伤害的遍体鳞伤,或者当我们去伤害其他人?我没有一个具体的问题要问,但是我好奇你们是如何看待我这些想法的。

LD:最近有一个人问我,为什么你是从Leo的视角拍摄,而不是Remi?我回答因为我不清楚谁是毁掉这段关系的人。因为我曾经做过毁掉关系的人,我认为很多时候这些毁掉关系的人也是被伤害过的人——他们并不完全了解伤害可能会带来的后果。我想这是我尽量尝试让角色去理解这些可能的后果,即使我和你一样对这些问题有很多的困惑。也许这就是友情本身,我们不断的问自己,问朋友,问周围的人一样的问题。你刚刚所讲的那场戏对我来说很重要,因为在那一刻我们的角色无意之中流露出了潜意识。在此之前,他们的友情有长留的可能性,但是很遗憾被他们其中的一个人摧毁了。

NW:我很抱歉听到你兄弟的离去。我太习惯于听到这样的叙事,这种绵长的痛苦。我成长的过程中与我的家庭关系密切的五个孩子都自杀了。在电影放映之前我也说过,我们作为人类生活在一个不孕育深层链接的文化中,每个人都无比渴望情感关系。我们同时也对情感的交互无比敏锐,一种近乎狡黠的敏锐。但我们无法浇灌和培育一段感情,即使我们都渴望被爱以及给予爱。于是才有了这部电影,如今吸引了全世界的注意力。我对Lukas有很多的感激,我认为这部电影可以改变世界。

CG:这是一个精美绝伦的艺术品,这是艺术与科学完美结合的代表。你想想电影中的色彩吧,那些情绪。(转向LD)我知道你一开始是一名舞者,这部电影几乎是无法仅仅用语言表达的,但是我们都领会到了其中的美妙。你的镜头语言已经到达了另一个高度。这是我第三次看这部电影,但是我还是注意到了我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Leo问Remi:你现在这样(情绪低落)是因为我吗?

NW:是的,Leo会和Remi进行沟通,这让我感到震惊。

LD:在开始创作的时候这个片段很难写,因为我曾经想要展示这两个男孩多年之间的情感纽带。他们之间的相互依赖很快变成了摩擦,又从摩擦变成了打斗,但是这也是我们人为创作出来的,这也不是他们所希望的。对我们的创作过程来说来说这是一个非常重要也是非常困难的一个场景。因为这是一个随着时间推移不断疏远的关系,即使二人心中依然保留着对彼此的渴望。所以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在电影的前半段去展示两个男孩曾经的友谊。我的确一度想成为一名舞者,而不是电影制作者。所以当创作剧本时我忘记人是会说话的*笑*。这是我大脑运作的方式,当两个人在近距离接触时所做的动作,他们会看着彼此的眼睛。我想要创作肉体与行为的更多可能,所以我要感谢和我一起创作的编剧,因为没有他就没有这部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