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与导演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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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最后的落脚点,是2011年现实中发生的 东日本大震灾,从动画整体呈现的层面上看,又是一出略显奇幻的神话。两者结合如果下一个略显武断的结论的话,“现实主义神话”或许是一个可以比较好概括其整体气质的总结。表面上,现实主义与神话,其实是一对可能在语用上就对立的概念,而从叙事策略的实际使用上来说,现实主义的目的是生活之求真,神话的目的是戏剧性地创造高于生活的另一层理解,至少是现实生活形式中的某种心灵体验,两者结合如果存在可以找到平衡,悼亡,无疑是一种从求真到心灵体验显然可以很好合二为一的解释。

对于悼亡的前提,也就是现实求真语意的地震发生来说,新海诚作了审美判断的批判,这也契合现实主义自然少不了的批判要素。在《すずめの戸缔まり》中,首先否定的就是那种,所谓的从来没有任何人见过的所谓“大地的身体”的震动,即平常人就能最“感同身受”的所谓身体的震动来说的那种最可感、最具物质性的震动,是厌世的异见者作的,比喻性甚至就只是造句式的关联的强说之理。因为就自然意象甚至单纯概念作超验描述的掰扯,本身就是一种身体想象的浪漫主义。这里的浪漫主义,是说“大地身体之震动”,显然和你作为一个人产生的任何震动的所谓身体叙事维度,屁毛关系也没有,你不能说把大地震动比作成“身体震动”这样一个和人产生语意链接的词汇,你就和大地产生了心有灵犀的感受,而不再有面对真正地震来临时的陌生和震撼或恐慌。

而面对悼亡的升华,也就是地震具象化设定的“蚓厄”神话传说,对巨大震撼的无目的事物,就像水总往最低处流,烟总从漏空处冒一样的无目的框架,需要找寻符合目的选择,并把其升华到玲芽拯救世界或拯救男主的二选一抉择,才会产生有目的的“物”与有目的的人强烈对比的价值,继而赋予故事意义。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有些评论指出《天気の子》中帆高为了爱而勇敢弃绝的拯救世界之责任,与本作中大臣“以一种更加无法挣脱的方式重新绑定在了个体身上”的对比是某种背叛、退步和双标,是睁大了眼睛却有眼无珠地没有看见前者是人,而后者并不是人的事实。

这一事实至关重要,如果说本雅明式的灵韵美学真正有存在的基础的话,巨大奇观下的震撼与抉择,恰是某种链接人与世界,和人的造物(宠物或神)与世界的“直通捷径”。但两者的区别却也是更巨大又明显的,因为,只有人在世界中是理性的动物,拥有真正选择的权利,具备反思的能力,可以共情他人,我们和他人相通,是因为我们拥有着共通的生活形式,比如任何人都有父母,任何人的都有其生命的时限,任何人都会经历痛苦和快乐等等。而所谓神或宠物与世界感受“相通”,则是从人类角度出发的语言概括,包裹着不能剥离的从人角度出发的情感要素,在动画中,甚至体现为大臣会因为玲芽的话语改变而产生的真实体型变化。虽然这种美学叙事下灵韵与心灵的“捷径”依旧是靠巨大的震撼搭桥,依旧是浪漫主义的,但这种浪漫主义的现实基底是:“神”其实是人的造物,在适时“牺牲”的行为就是一种神性的定义,或者“宠物”压根就是人的附庸,本来就是人用来规范人类世界的规定之一。 讽刺的是,很多对《すずめの戸缔まり》的批判都集中于“猫要远强于人”这样的论调之上,或许也正是现今时代,人都是宁可选猫或者虚幻的神,也不选人的现代物质性过剩危机时代症候之体现。

至于说大臣因为爱的感动而帮助的和解叙事是一种邪恶性,我实在是不知道得是多么厌世和反人类的类人才能作出这种评论......纵观《すずめの戸缔まり》的表达,在影片的各个情节和高潮段落,好好活着、善良活着、和最本能的活下去的信念不但是情感冲击的共鸣,也是对这种厌世基调的强烈反抗。悼亡的目的,在现实性和神话性之上,无疑都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下去。不过良好生活的意谓,并不通向所谓人生应该有无限可能性的庄子式大解放,甚至压根就和人有无限多的选择和可能性正好相反。我们对良好生活的想象之中,大臣重新承担起成为要石的责任,恰恰意味着不需要人人都道德高尚心怀天下,随便抓一个人矿过来让他/她担起天大的责任;也不用否定姨妈带着一个拖油瓶就找不到别的生活趣味和人生未来,而睁眼瞎一样地看不到姨妈同事的暧昧关心;更不需要将现在的自己努力朝着未来的自己努力是用来拯救过去的自己这种最直接最牢固的生活根基回溯,污蔑否定为某种狗屁不通的“诺兰式”宿命论。

说到底,承认像《天気の子》一样的“后灾难”世界的撕裂不可挽回,揭示事物有多坏、有多虚伪、恶多么不可避免,并没有什么狗屁的深刻内涵,毕竟在所谓“早已经失常的世界”中继续生存下去的所谓活在当下,就是你每时每刻都不得不接受的生活形式而已。而《すずめの戸缔まり》实践悼亡、解释和解、促成良好生活怎样才能前行的想象,才是不容易、更珍贵、也更具价值的求真意志。诚如《罗马书》的教诲说的那样:我们应该要在善上智慧,在恶上天真!那正是因为在事情为什么会好的善之上,才是有深度也更艰难的,《すずめの戸缔まり》虽然是商业导向浓重的作品,也有诸多新海诚导演能力的天花板限制,但触及的东日本大震灾悼亡,是311之后日本文化中生死观主题上为什么可以{善}的“行动”,也就意谓着“电影”。所谓不停留的前行旅程,同样需要一个真实停留的故乡根基,在故乡那里逝去至亲的门,对于有切肤之痛的人来说,就是马尔克斯所说横隔在自己和死神之间父母消逝后你直接面对死亡的感觉实践,对于其他的观者来说,就是超出叙事者和亲历者视角的另一重生活功能,你怎么理解它,它就怎么存在下去。